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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换流年(109)

很快就能见到沈玉飞了,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平静的面对他?自己是否真的准备好了去原谅他?是否……是否真的应该见他?

同样忐忑不安的还有大牢里等待着的沈玉飞,杨波的到来对他而言既期待又恐慌。

她就要来了,她会对自己说什么?会怒骂?会嘲笑?会哭诉?会鄙视?还是压根她就不会来,不愿意见自己?

又或自己是否应该见她?他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一块烂泥,一条贱命,不过是蓬头丐面在这臭哄哄牢笼里等死的一只臭虫。

他压根就不配见她,他不配。

一面是希望见到杨波的渴求,一面确实对自己目前处境的绝望和鄙夷。这两种矛盾的亲昵供需令他浑身发疼,就像两双手相互拉扯着他,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他犹如困兽般在牢笼里无意识的来回踱步时,他听到了一些微妙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接近了。还有一种奇异的幽香,不同寻常的香料,绝对不属于男人,也不属于大牢。

是她,是她吗?

他有一股冲动想扑到牢门前去,生生克制住。

他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乱糟糟的发髻,上面还粘着烂稻草和破棉絮。他企图清理和收拾一下,但手指无意识的抓了两把后,放弃。

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嗅嗅,他苦涩一笑。

罢了,他现在就是一只臭虫,而且……太子殿下也希望他是一只臭虫。

那个少年……怎会有那样的心思?

那幽香越来越近,最终牢门前出现一抹身影。

依然是一身斗篷,遮掩的滴水不漏。只是那窈窕的身影,沁人的芬芳,仿佛他能透过那一层丝滑的绒布看到斗篷里的面容。

牢头没有说什么只是打开了门,放人进去。

斗篷里深处一直纤白素手,挥了挥。

牢头退出去,把门掩上,人站在边上背对着他们。

沈玉飞低头,看那只手。

记忆中,阿水的手有点婴儿肥,如今……这般瘦了。

是啊,她也该瘦了,吃了那么多苦。

一想到这个,他心里酸溜溜的,有点堵,有点悔,还有点恨。

百感交集,汇聚在眼眸里,他抬头直勾勾看她。

杨波没有靠近,只是微微低头,从斗篷里伸出手,将帽子揭了。

她满头青丝,挽着一个未出阁的懒髻,上面只有一根银髻。

沈玉飞一眼就看出,那髻子就是太子软文选给自己看的那根。

原来,他给了她。

是啊,这东西终究要当事人来还才行。还了,这情才能断的彻底,了得干净。

只是……他不甘,不愿,不舍,不忍。

嘴唇颤抖一下,沈玉飞喉结滚了滚,却唤不出那个曾经无数次滚动在自己舌尖的名字。

反倒是杨波,站在那里将他打量了一番后,脸上露出个怜惜的表情,然后低低唤他。

“沈玉飞,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沈玉飞嘴角扯了扯,低头苦笑。

都瘦了,他和她。没有年少时那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金钟罩,在世俗红尘之中被时光和欲望剥削,谁能不瘦?

杨波缓缓靠近他,皱着眉,犹豫了一下伸出手。

沈玉飞后退一步,伸手挡。

“别,我身上脏。”

她那白莲似的手,令他感到自惭形秽,羞愧难当。

杨波抽回手,看他。

他手上还有被刑过的伤口,那曾经抚摸过自己脸庞,拿过笔描过花的修长手指,如今全市污泥和干涸的血迹。如玉般莹润的手指已经变成了枯萎的树枝,只有那形状还依稀保持着她记忆中的模样。

她突然觉得心酸发堵,刺目头疼。

他不该是这副模样,他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他是她曾经的梦中情人。

他应该完美,应该无暇,应该……

眼泪无声的滑落,在昏暗的牢笼里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沈玉飞忍不住伸手,污秽的指尖触碰到那泪珠。

那一滴水流淌在他手指上,化开了那些污泥,带着一点久违的温暖。

他握紧拳头,似乎要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感受这滴泪。

这是为他流的,从阿水的眼眸里流淌而出。

杨波看着他,曾经预想过的那些对话都变得毫无意义。自己原谅又如何?告诉了他又如何?面对着彼此,除了感慨,除了心里那发泄不出也抛却不掉的惆怅,其他的都显得不重要了。

她沉默,只是伸出手,坚定的握住了他的手。

沈玉飞这一次没有躲,他回握了她。

这一天,他设想了许多自己和阿水会面的情景。但没想到,最终会是如此平静,如此的惆怅。

内心的那种感受,无法言语。

但他也不需要说,因为阿水懂。

这一份感触,只属于他和她,也只有他们两人能懂。

从小的默契让彼此已经不需要言语,只看对方的眼眸就知道彼此的心意。

曾经着一种默契被阻隔了,被忘却了,被玷污了。现在,抛开一切红尘杂念,在这样一个污秽的地方,她和他再次回到单纯的身份,单纯的心思,重拾这一份默契。

不需要原谅,不需要抱怨,也不需要仇恨。

他和她只是无缘,只是都被红尘和皇权戏弄了的凡夫俗子。

抱怨,仇恨,敌视,那都只是依然对往事饱含留恋,所以用这样激烈的情绪抓着不放。然而现在面对彼此,方才明白。往事只是往事,永远没有回首重拾的可能。

即便是放下所有杂念,他们两也会不到从前,找不回曾经。

他们现在,只不过是来年改革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杨波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

“我给你梳梳头吧。”她说。

沈玉飞笑。

“你的手艺,我可信不过。”

他依然记得小时候的事,没少给她扯疼过头皮。她哪里会梳头,弄乱比弄整齐的本事还高。

杨波也笑。

“我学过了,真的,比不得梳头师傅,但总还能看。”

沈玉飞点点头。

“好吧,随你吧。反正,我也被你扯惯了。”

他这一句无心,却听得杨波眼眶又一红。

沈玉飞在土炕上坐下,模样端正的好似他依然还是曾经那个贵公子。

杨波站在他身后,轻轻为他解开发髻。

那乱糟糟脏兮兮的发髻已经粘住,解开的时候免不了扯到他的头皮。沈玉飞皱眉,但却不觉得疼,只觉得心有点涨涨的,发涩。

发髻散开,杨波用手里的木梳给他梳头。

打结的头发带着一股霉味,她却浑然不觉,很认真的给他一一梳通。

她已经轻手轻脚,可还是拽了几把他的头发,沈玉飞都不吭声,只把着痛当福来享。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他闭上眼,微微笑,说道。

“记得,一辈子也忘不了。”杨波说道。

“我也是,那时候,你可真贪玩。”

“别说我,你也一样。”

说起小时候的事,两人都会心一笑。然后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她穿着男孩子的衣服,拉着父亲的衣袖,好奇又害怕的大量着对面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站在他父亲身边,端着架子充场面,可那眼神也出卖了他内心的害怕。

杨波笑了,朝他招招手。

然后父亲推了他一把。

“去吧,玩去吧。”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后,朝她走过来,伸出手。

她握住,两人就这样相识。

彼此都以为这一握手就将是一辈子,到头来,却是有缘无分。

真是造化弄人,世事莫测。

把头发挽好,用黑绳绑住。但由于没有发髻,无法定型,杨波捏着那软软的发髻,一时无法松手。

“用那根簪子吧,只当还给我。”沈玉飞闭着眼,微微皱眉,低语。

身后杨波沉默。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克制自己,最终把这句决绝的话说出口。

曾经他想抓住她,占有她,但事到如今,他决定放弃她,放弃自己。

她应该自由,斩断前缘,开始新的人生旅途。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不。”杨波吐出一个字,轻轻的,但坚决。

沈玉飞睁开眼,微微向后仰头,想看她,但看不到。

“给我……留个念想吧。你……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重要的人。我不想忘了你,忘了那些……快乐的事。”杨波低语,微微有些哽咽。

他伸手,握住自己的发髻,然后回头,清楚明白的看她。

她眼眸清澈如水,面容洁白如玉,青丝乌黑如碳,这般皎洁这般美好。

可惜,他怎会错过?

“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忘了我,对你,对我,都好。”他说,叹息。

杨波摇头。

“我不忘,我要记得,这样才是完整的人生。”

说完,微微一笑,包容而温柔。

沈玉飞点点头,低头在土炕上捡了一根枯枝,递给她。

“那就用这个吧,也能将就。”

杨波噗哧一笑,随后又觉得苦涩。但还是接过那枯枝,很仔细很认真的帮他插上,将发髻挽好。

沈玉飞抚了抚自己的头发。

“好,比以前好多了。”

杨波咧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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