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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换流年(160)

就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日夜思念,暗自仰慕的佳人,不敢上前表白,甚至连出现在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这样偷偷的躲在暗处,只要看一眼,就感到无比的满足和甜蜜。

是的,只不过是那么一眼,那探出车窗外的半张脸。

在月光和灯火的照耀下,那半张脸就如同徐徐打开,到一半却停住的珍奇画卷,刚刚就停留在那勾人心魄之处。

她微露的乌发,可比星辰的双眸,瑶柱似的鼻梁,樱桃染红的双唇,还有那一只素白玉手,那纤细婉转的手腕。

他几乎立刻就心疼,那粗粗的金镯是否会压沉了她的手腕。

她比以前胖了,笑得也多了,眼睛更亮,笑声更甜。

她一定很快乐,也许很幸福。

离开了京城,离开了他,离开了皇宫,她飞翔的更高更远更自在。

正因为很好,他可以欣慰,可以安心,可以.......

可是灵魂深处却传来一种痛,如同一根钢针,扎进去。

这针一直在,很久了。

看不到她,这针就不动。这痛就麻木。

一看到她,就如同有千万只手在摇晃那钢针,他立刻就疼得冷汗淋漓。

即使会疼,他也依然要这样偷偷看。

疼,伴随这甜蜜,一种别样的幸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幸福。

她不会知道,她必然以为,这样的阵仗不过是他用来陷害她那个宝贝丈夫,自己亲爱的叔叔。

不,并不是。

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她这好奇的一瞥。

为了自己这一眼。

他只是,想看她一眼,偷偷的,用一颗爱慕的心,用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看她一眼。

只是如此而已。

景寿园,时隔十三年终于再一次为同一个女人庆祝寿诞。

时隔十三年,园子依然如旧,除了花更茂,树更高,那亭台水榭却依然还是老样子。就连廊檐下金铜胎鱼缸里的鱼也依然和十三年前一样,漫不经心的游来游去,仿佛这十几年的时光,不过是一眨眼,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园子里今日依然有诸多的皇亲贵胄,朝廷命妇,也有皇帝皇后,诸位妃嫔,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笑语妍妍,云鬓婆娑,裙摆招摇。

乍一看就宛如十三年前一模一样,但仔细定神,方觉得时光如梭,岁月如刀。

时光这把刀,在每个人身上精雕细琢,用心刻画。

那曾经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公主,如今却眯了眼,白了鬓,脸庞上宛如细细刀痕的皱纹,每一条都是岁月的杰作。人变了,心岂能不变?心变了,就再也无法风华意气,不知面对此情此景,是否感触良多?

稚童已经变成男人,龙袍加身,举手抬足见已经皆是天子贵气,帝王霸气。他可曾还记得自己当年在宫女的怀里放声大哭,泪眼汪汪的模样?

当年那风流倜傥,却瞪着眼喝斥自己的年轻君王......却早已经化成一缕幽魂。那颠倒众生,险些几迷惑了她的皮囊,如今只怕在那阴沉幽暗的地宫里,在团团包裹的锦稠丝褥中,已经化成腐朽,早已不堪入目。

而自己......也不在是那个趴在石阶上,手捧这茅草蛐蛐傻乎乎仰头看着真龙太子,千岁殿下的傻丫头。

往事如烟,吹口气眨眼间就散了。

唯一不变的是,十三年前,他在上,她在下十三年后,这一段准备的距离依然不变。

杨波翘起嘴角微微一笑,朝那已经消散的往事举杯。

一切都从这个园子开始,就让它也从这里结束。

仰脖喝干了杯中的美酒,她叹息。

看看面前桌案上的四盘果品八盘菜肴,她不由轻啧了一声,摇摇头。

时隔十三年,她依然觉得这皇宫里的吃食,还不如自家的。

也不知是不是皇宫里缺钱少银子,好歹也是给个公主过寿诞,皇家级别的宴席。怎么摆出来的果品点心菜色却连一个藩王家的都不如?

这果子也没晋地的个大新鲜,点心也不如王府的精巧别致,菜肴更是逊色,四冷四热,连汤都没有。

她不由叹口气,连动筷子的兴趣都没,只是执着手里的山水人物丝绣宫扇,轻轻摇。

皇后赐了酒,众命妇纷纷起身,举杯祝贺,同饮美酒。

杨波却坐着不动,冷眼看着命妇们一个个依次起身,也有三五成群,两两成双上前祝酒的。嘴笨脸薄的祝了酒就下了,嘴巧乐得凑趣拍马的则上前说的天花乱坠,口舌生莲,引得皇后掩嘴笑个不停,耐不住就劝得多喝几杯。

也有一些不起身祝酒的,眼大多都往皇帝左手边下首的那个娇笑美人看,杨波也不由留心几眼。

那美人穿着绯纱宫装,云鬓堆得浅,松松耷拉在一侧。乌发中插这几根淡薄的金簪,一水的嵌青金石,蓝汪汪的很扎眼。

她状画的淡,隔得远面目就有些糊,不似皇后贵气扑面眨眼,但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之下越发透出一点神秘感。

她也不似别的妃嫔三五拼桌,在皇帝下首独自一桌。

也不大说话,只是坐在那儿偶尔浅酌。倒是皇帝时不时侧头和她说几句悄悄话,她就低头用宫扇掩面,害羞却温婉的笑着点头。

每每皇帝侧头和那美人悄语,皇后那眼神就瞥一下,嘴角那笑还挂着,眼里却冷了。

杨波哼笑一声,这一国之母的荣耀背后,几多辛酸寂寥。

用宫扇掩住半边脸,她侧头问身边的女官。

“那是谁?”

女官翠妍心思玲珑,眼梢一瞟,低语。

“回王妃,那时王修瑗。”

“修瑗?好大排场的修瑗。”杨波眉一挑。

“是呀,这不是受陛下宠爱嘛。宫里都说如今这后宫是两头大。明面上是皇后,可暗里可有个修瑗。听说......”翠妍突然压低升,凑到杨波耳边。

“听说皇帝陛下都有快有好一阵没在皇后那儿过夜了,皇后恼得抓耳挠腮的呢。”

杨波噗嗤一笑,眉眼一飞,妩媚娇人。手里的宫扇轻轻拍她脑袋一下,装着板脸。

“多嘴的小八哥,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翠妍用手掩嘴,挤眉弄眼的笑。

“小八哥,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在皇宫里传这等话,是嫌命太长。”

“王妃说的是,奴婢也是随便乱听,随口乱说。也只敢在王妃你面前卖弄我小八哥的嘴,别的人面前,打死我也不敢。”翠妍摆摆手说道。

“好了,说正经的,哪儿听来的这样话?尤其是那什么两头大,什么明面暗里的。”杨波依然用宫扇掩着半边脸,只露出一双乌黑大眼,朝翠妍瞥一眼,目光锐利。

翠妍立刻脸色一紧,垂眉思索片刻。

“是沁芳阁的一个小太监,和我是同乡。我进来的时候见着他,就闲聊几句。我向他打听这宫里的情况,想好有所准备。他就偷偷摸摸和我说这个,说是现在宫里王修瑗的名头很大,陛下恩宠正隆呢。还说......”

杨波一伸手,拦住她继续往下说。

“好了,别说了。以后再遇到这个人也不要搭理,但也别露了马脚,远着点虚着来就成。”

“王妃,怎么?”翠妍不解。

杨波看她一眼,抿嘴微微一笑,手里的宫扇摇了摇。

“你这小同乡可不简单,他可是个要害人的棋子。”

“害人?那家伙要害我?害王妃?这......为什么?咱们又没犯着它沁芳阁的人?”翠妍越发不解。

“傻丫头,他这不是要害你或者害我,他是要害他那个主子呢。”

“害那王修瑗?这小子吃里扒外?”

“也不一定,说不准他的主子另有其人,在沁芳阁就是等着害人。傻丫头你想想看,这等话岂是能够乱说的?这要是传出去,那可不得了。这些话不是当下要害她,可却是埋祸根,种祸害。生根发芽起来,可不得了。现在陛下宠着,护着自然没事。可万一有一天圣恩不再,或者王修瑗这么一个淡薄娇弱的美人,只怕连一刀一枪都顶不住。你要是帮着传这种话,被别有用心的听了,你小八哥的舌头和小命都保不住。”杨波摇着宫扇,低语解释。未了还用扇柄指指她,吓唬一句。

翠妍眨眨眼,倒吸一口凉气,急忙用手掩着嘴吓得不吭声。

见她这样,杨波好心情的噗嗤一笑,用宫扇掩面,只露出笑成弯月似的眉眼,很是妩媚可人。

她这边自顾自的笑,浑然顾我,丝毫不理会周围的一举一动。那高高坐在上首的皇帝与皇后却时不时的留心着她的一颦一笑。

阮宣炆举着杯,对皇后笑,对修瑗笑,对妃嫔命妇笑。他对所有人笑,只是无法对杨波笑。

一则,杨波也不搭理他。二则,他也不敢搭理杨波。

他注意她,却连正大光明看一眼都不敢。只敢在眼光掠过扫视的时候,瞥一眼。

她笑,她颦。她叹气,她说话。

这园子里花红柳翠,千娇百媚。她隐在其中,时常他都只能捉到半面一角,但即便如此,他也暗自欣喜,好似偷到了什么珍稀异宝,足够他安慰饥渴。

对,饥渴。他活生生的饿着渴着,那阿鼻地狱里的饿鬼界,他早已身在其中。

甘泉美酒,百味珍馐,在他嘴里都如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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