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20)
深更半夜为什么拿着书卷坐在屋檐上看?还不是因为慕祁非把他死拖硬拽,连哄带骗给拐来的。
瓦砾在慕祁的脚下琤琤而鸣,响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平添了几分格格不入。
楚子衿合卷,望向来人,“你若是再晚来一会儿,我这双眼只怕就要瞎了。”
慕祁伸出一只手挠了挠头。
楚子衿放下手中的萤火虫,白如脂玉的手指灵巧地解开锦囊,里面的光点瞬时一涌而出,转眼便“一哄而散”。
“明日我再为你抓一些萤火虫——”
“明日?我明日不来了,要来你自己来。”
慕祁蔫了下去,拉了拉楚子衿的衣袖,“表哥——”
楚子衿神色有些松动。
慕祁继续道,“我想我母后——”
“……那,只明日一次。往后我就不来了。”楚子衿说完,还颇为严肃地点了点头,“往后真的不来了。”
慕祁点点头,心想: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但慕祁是心胸宽广之人,不会与楚子衿这等口是心非,心口不一的人计较。他献宝似的把一坛桃花酿捧在手里,递到楚子衿的面前,“要不要尝尝这个?”
楚子衿凑近之后嗅了嗅,又猛然退开,道,“酒?”
慕祁笑嘻嘻地点点头。
楚子衿把头别过去,“要是让我爹知道了,他肯定——”
一黑影闪过,止住了楚子衿的话音。待楚子衿反应过来之后,他已经被慕祁用酒坛塞住了口,咕咚一声,一口酒下了肚。
楚子衿黑了脸。
可接下来,黑了脸的却成了慕祁,以及睡了半宿被吵起的楚云。
楚子衿这人,没酒量没酒品也就算了,最气人的是他自己竟然不知晓,半坛酒下了肚,慕祁依旧能谈笑风生,却在楚子衿的眼前晃出了无数□□。
这场闹剧一直折腾到楚云被吵醒,气冲冲地泼了楚子衿一身凉水这才止住。
楚云的头发乱的很,竖着一缕,直愣愣的,这让他训斥的话少了几分应有的威严。
好在楚子衿大难临头笑不出来,慕祁定力十足压制住了笑意。
“你们两个,一起跪!”鸡飞狗跳的一番玩笑终于落了幕。
楚子衿垂着头不吭声。
慕祁却撞了撞他的肩膀,“子衿。”
“嗯?”楚子衿望向他。
慕祁却道,“今日是我的生辰,谢谢你陪我喝酒。”
楚子衿道,“你生辰不应该是明日?”他都准备好明日要送给慕祁的礼物了。
慕祁道,“不了。明日不过了,我把生辰改到了今日。我想今天过。”
楚子衿道,“生辰也能改?”
慕祁道,“只改十四岁的这一个嘛。明天,我就要去我的封地了,跟我舅舅一起。我的亲舅舅。”
楚子衿张了张嘴,但没吭声,又闭上了嘴巴。
慕祁拉住他的一只手,“我不是太子了,我也长大了,所以我便不能长久地留在皇城了。”
楚子衿垂着头,深沉的夜色掩住了他的神色,他只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慕祁吐出一口气,努力让氛围轻松一点,“我这一去,来去便也就没那么自由了。亲王无召不得入皇城,所以,可能就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所以这个十四岁的生日,我想让你陪我一起过。”
楚子衿默了半晌,“抱歉,我没准备礼物……”他左手里的木盒子被暗暗捏紧。
慕祁道,“你才是我人生唯一的大礼。给我什么我都不会换的。”
再见之时,已是物是人非,天地已改。
慕祁的母后祁皇后去了,慕祁没有回来,因为没有收到回来的旨令。
慕祁的父皇凤栖帝去了,慕祁没有回来,因为没有收到回来的旨令。
慕祁的皇兄凤璟帝去了,慕祁却回来了,但他没有收到回来的旨令。
铁骑踏破皇城之时,城楼之上,立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年郎,披坚执锐,端的是谁与争锋。
“带兵入城的是哪个,哪个安阳王?”楚子衿的父亲前几日刚刚故去,家破了。如今凤璟帝薨了,城门破了,国亡了。一朝一夕间,天地之色已改,但令楚子衿最为寒心的是,却是故人之心好像已不复如初。
楚子衿颤抖着问出那句话,却并不需要一个答案。因为无论是谁来回答这个问题,答案都是一样的:除了先帝之弟慕祁,还能是哪个安阳王?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一路行来,尽是哀鸿遍野。
楚子衿停下了。他披麻戴孝,面色苍白地停在城门前,极缓慢且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城楼上那位威风凛凛,红色披风招展的安阳王。
一红一白,一个立于城头,一个俯首尘埃。
楚子衿跪立,双手交叠行礼,低下的头紧紧贴在地面之上的双手上,他竭力压制住声音的颤抖,“……浪子回头,千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