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72)
陛下没有开口要纳妃,但是三年一次的妃嫔大选到了。
她身为皇后,身为六宫之主,身为这一国之母,她要以身作则,她要懂礼知进退,她要秉持任何人都没有的大度。因为她是皇后。
陛下同她一起坐在那万人敬仰的高处,皇后往下一瞧,只见环肥燕瘦,她们年轻,她们娇艳,可她却觉得自己在她们面前如此迅疾地苍老下去。
三年,她入宫不过三年。她如今不过也只有二十一岁。
可她却觉得自己似那老态龙钟的妪妇一般,她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是什么呢?她彼时还不知晓。
可是,无论经过多少年的洗涤,她永远都会记得,在那一群环肥燕瘦面前,陛下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皇后,你才是我的妻。”
你才是我的妻。这句话无疑是最好的良药,她又突觉那心底里的东西又于转瞬间死灰复燃。
因为这句话,她大方了一年,三年,五年,十年……直到那位梅妃的出现。
三十一岁的陛下以一马当先之勇,直捣图氏部落老巢。这一消息传来时,她为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平地。
可是,真正等到他班师回朝那日,她却并没有那么雀跃。
因为她的陛下,她的夫君带回了另一位女子。
那女子不过二十多岁模样,她年轻,她温柔,她的容貌冠绝六宫,教常安女子都自愧不如。
她的心终于乱了。
她看向她的陛下,想从陛下那里求取一颗定心丸。可她的陛下,却只目不转睛笑盈盈地看着他怀里的,那位那般绝美的梅妃。
皇后终于慌了。
一个月,两个月……整整一年,陛下都没有来过她的宫里。
她却只道,他政务繁忙,却总是听闻那些妃嫔乱嚼的舌根,“呦,陛下怎么天天都在梅妃哪儿啊?”
不,她的陛下,她的夫君说过,她才是他的妻。所以,她继续大度。
可是,大度换来的是什么呢?
在他的生辰宴上,她苦心练了许久的舞蹈,却也未得他一瞥。
为什么?因为他的梅妃的舞艺才是一绝,而她不过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罢了。
好个如花似玉,好个名动常安。
三年过去了,独守空房的皇后终于大度不下去了。
她动了手。
梅妃毁在她手里之时,她心里是那般的快意。
她的陛下,她的夫君终于要回来了。
果不其然,当夜,陛下就来了她的寝宫。
你瞧啊,梅妃。我才是他的妻,我才是他明媒正娶,死后也要同棺合葬的妻!
而你,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地位卑贱的妾。
是的,妾。
这个字眼破碎在齿间之时,皇后竟觉出了几分恶毒的快意。
可是,她的陛下,她的夫君同她颠鸾倒凤之时,口中迭声唤着的,却是梅妃的名字。
……
皇后吴氏临死前,万念俱灰地看着陛下举起的剑刃,终于不再心旌摇曳,如一池死水。
陛下啊,我终不是你的妻……你以后,亦不再是我的夫。
白宣沦为了花巷的歌姬。
她从小读书明仪,断断做不来伏低做小之态,去那达官显贵面前阿谀奉承,软语相迎。
她执拗,她有文人的一具硬骨。
为此,她受了不少的鞭笞。
“白宣姑娘,我管你之前是什么名门闺秀还是高门望族,进了我们这花巷,做了我们花巷的歌姬,你便如掐了翅膀的雏鸟,断无挣破逃脱之日。除非——”
花巷老板卷着丝娟抵在红唇边娇俏一笑,“除非,你得遇贵人,飞上那枝头变作了凤凰。”
白宣不答。
她生来就是凤凰,不过虎落平阳被犬欺而已。
白宣贵为公主,是千金之躯。可是红袖不一样,她生来就是奴。为了护着白宣,她甘愿屈从。
花巷老板终于露出了丝笑意,“还算是个识相的。”
白宣只觉满心愧疚。
一年,两年……渐渐地,白宣的傲骨终于被这花巷一点点地腐蚀殆尽。
她把用于佐证女子心灵手巧的女红,当作取笑客人的,不值一提的玩艺儿。
她把琴曲的高山流水遇知音弹奏成谄媚逢迎悦贵客。
她丢弃了公主的尊严,抛却了文人的傲骨,她,彻彻底底地沦为了一名只会千娇百媚的歌姬,藉藉无名。
不,她作为花巷的头牌之一,怎会藉藉无名?
她同红袖是这常安城多少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心头宝。
虽然心有钝钝的疼,但她仍要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千娇百媚,笑得万种风情。
有一日,她的常客陈熠来了。
白宣正要招呼,却瞧见了陈熠身边陌生的面孔,“陈公子,这位公子怎么从来没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