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童子礼貌地解释道,顺便将来访诸人带往东面的青华殿.
各路神仙纷纷驾起祥云跟随带路的童子,有人关切道:”不知天尊有哪里不适?小神近日炼得几颗凝神培元的仙丹,兴许对天尊有用.”
童子摇了摇头道:”仙丹还是真君大人自己留著用吧,大帝的不适既非药石能够医治,也非仙法能够平复.大帝说有人在他的神识之中留了东西,这件事只有他自己能应对.”
童子说完,惹来身後诸位真君唏嘘不已,只希望天尊早日安然无恙.
统天元圣天尊位尊南极长生大帝,他的神识比凡间的碧海还要宽阔无垠,只是那里永远没有海的波涛,亘古以来就平静安祥,纯粹无暇.
只是今日天尊深入自己的神识深处寻找那令他不适的根源时,却发现了那一片小小的瑕疵.
天尊的心上被不可知力深深地刻上了几个血字,这些血字成了神的灵魂之中那一小片瑕疵,也是令他一直感觉不适的根源.
那血字说,兔儿吾爱,救之切切.
神识之中的这一点异样令天尊皱起了眉头.凡尘之事竟能够对他产生这样的影响,这本是绝不应该发生的.
兔儿?他并非不记得,那是他最後一世的爱人,是最低阶的鬼仙,一个男子.
只是记得归记得,那些感情对於天尊来说却太过遥远和陌生.神识最初复苏之时,记忆中只有神战和逃脱的魔物,关於每一世的经历直到最近才渐渐记起一些片段.
凡人的十几世对於活了太久的神来说并不是十分长的时间,每一世都短暂得如同一天,他不可能对尘世之中的恩怨情仇感同身受.
只是如今连最纯粹的神识都被污染,天尊却不能不在意了.关於兔儿,他慢慢回想起了,自己的最後一世同意重归神位的条件,就是要借他的力量救回魂飞魄散的爱人.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够使自己的不适尽早消失,天尊并不介意费些力气把兔儿神那已经化为最细小的尘埃的灵魂都收集起来,救他一命.
毕竟,这也算是自己与自己的约定.
天尊抬手按著左胸.心脏的地方偶而会感到沈重和疼痛,虽然并不强烈,也并不常犯,他却不想再忍受这样的感觉.
***
意识渐渐恢复过来的时候,兔儿神还有些迷茫和疑惑.他不是刚刚承受了那个九天神罚的重重一击,灵魂早该化为飞灰了,为什麽还会有感觉?
慢慢睁开双眼,眼前出现的是一顶淡青色的帘帐,帐面上还散发著洁白的微光,兔儿神知道那是由仙气所凝,化成了可以被人眼看见的柔和的光.
这里是仙人府邸?难道自己被哪个仙人救了?
兔儿神挣扎著起身,感觉自己浑身都像被拆散重组过一般,没有一寸骨肉不在叫嚣著疼痛.不过受了那麽沈重的一击,自己现在居然安然无事,这已经够幸运的了.
只是不知道是哪个仙人救了他?还是快点谢过人家,早些回家去比较好.不知道江城现在怎麽样了,兔儿神还是很担心,虽然那九天神罚自己代领了,难保天界不会再使出其他的手段,就算江城修了魔道,毕竟时日太短,他能不能逃过天界的追捕还不一定呢.
兔儿神双脚下地,一手捂著沈闷的胸口,有些蹒跚地向外走去.
刚刚走到门边,大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了.来人一开门便看到正对著门口的兔儿神,两人互相对视著,都愣了片刻.
最後还是一人先反应过来,激动地几步上前,将兔儿神狠狠抱进怀中:”天保,你终於醒了!”
”大……大人?”兔儿神满心疑惑地开口.难道是文曲星君救了自己?这人情欠得可大了.
”天保,你才刚刚醒过来,赶快躺回去休息.”文曲星君激动地抱了片刻,才有些著慌地道,小心地扶著兔儿神的手臂,想将他带回床边去.
兔儿神推拒了一下,对上文曲星君的视线感激地道:”大人,这一次是天界降罚,你这样帮我,一定会连累自己的.我……大人的大恩大德,我没齿不忘.”
文曲星君扶著兔儿神,却叹道:”你不用谢我,救你的并不是我.”
”那是谁?”兔儿神疑道,”还请大人告知.我想先向他当面道谢,然後要马上回家一趟.家中还有急事,我必须先回去处理.待日後必定会好好报答大人和那位恩人的救命之恩.”
文曲星君有些心疼地看了兔儿神片刻,突然叹道:”你说的急事是江城吧,你不用著急,江城已经没事了.”
兔儿神有些迷惘地皱了皱眉头,问道:”我到底昏迷了多久?这中间发生过什麽事?江城现在安全吗.”
文曲星君将兔儿神扶到桌边,让他坐下,才长长地叹息道:”天保,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关於江城的事你不要著急,我现在全部告诉你.”
***
”什麽?怎麽可能……”听完了文曲星君的讲述,兔儿神却仿佛仍旧无法回神一般,喃喃地低声道,”江城是神?是江城救了我?这……也太--”
兔儿神发呆了片刻,突然又道:”既然是江城救了我,他现在人呢?”
”天尊自然在自己的府邸中.”文曲星君柔声道,”把你救回之後,天尊便离开了.”
”离开?他为什麽要离开?”兔儿神有些疑惑地道.
自己受了这麽重的伤,是魂飞魄散哎!还是代他受过,他居然这麽不声不响地就离开,这个没良心的家夥!
文曲星君沈默了片刻,才一咬牙道:”天保,他已经不是你的江城了.他是统御三十六天之神的元圣天尊,他从归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记得你了.你代他受罚,魂飞魄散,他将你救回,便与你两不相干了.天保,你--忘记他吧,他不是江城.”
60 再相见
60
兔儿神愣了片刻，突然笑了笑道：“你骗我的吧，他怎麽可能忘记我，忘了我又怎麽会救我。”
文曲星君低首默然，他不想告诉天保，那个人不是不记得他，只是不再记得爱他的感情。
“大人，我要去见他。”兔儿神突然一手抓住文曲星君的衣袖，仰面祈求，“就算他现在不记得了，见到我也肯定会想起来的。我自己没有办法去往他的神府，大人可否……”兔儿神似乎很难将请求说出口，他知道对於爱著自己的文曲星君来说，这几乎已经是强人所难了。
文曲星君抬起手，想像从前一样，摸一摸兔儿神的脸庞，却见兔儿神微一瑟缩，便苦笑著放下手。
“天保，你还真是残忍啊。”
兔儿神低头不语。就算文曲星君不帮他，他也无话可说，毕竟人家已经帮了自己许多了。要见那个人，他还可以再想办法。
文曲星君却叹道：“你好好调养身体，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见他。”
“大人……”兔儿神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感激地看向他。
文曲星君摸了摸兔儿神的头发，轻笑道：“谁让我欠了你的，谁让我爱你呢。你不用感激我，天保，我是你的巡按大人啊，你理所当然地接受我的照顾，我会更好受一些。”
兔儿神神色复杂地看著他，最终只能微一点头。
“天保，你见过他之後，如果他仍旧不记得你──答应我，回到我身边好不好。”文曲星君轻声道，带著一丝微不可察的恳切，“我不会强迫你，我只想照顾你。如果他不要你，你就是一只无主的小兔儿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已经默默地看了你一千年，等了你一千年，後悔了一千年，这样的惩罚够不够？”
“大人──”兔儿神咬著薄唇。
“你现在不爱我也无所谓，我可以继续等，一千年，两千年，我都可以等下去。”文曲星君转过身去，“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安排一下，现在要见他可不容易。”
兔儿神看著文曲星君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才仰面躺倒在床上，看著淡青色的帐顶，心烦地叹了一口气。
“江城……江城……你如果敢不要我，我──”薄被蒙住泫然欲泣的脸，兔儿神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把自己埋藏起来。
兔儿神从来没有想像过江城化身为神的模样，他以为江城就是那种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的家夥，嘻皮笑脸没个正经，和宝相庄严的天神也差太远了。
可是真正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完全错了。
他一身玄色莽袍，长发如墨，英俊无匹。
他的脸还是江城的模样，可是那周身的威势却令人连直视都不敢，只能俯首拜服。他身上缭绕氤氲的神光，令人见之忘忧，无悲无惧，心静神安，那是天神才有的净化人心之力。
所以凡人才会跪拜他，祈求他，因为他如此强大，如此仁慈。
他是神，真正的神，不是他的江城。
兔儿神在看到天尊第一眼的时候，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心就猛地沈了下去。
分离良久，兔儿神本以为自己一见到江城就会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和思念，还暗自告诫自己，撒娇不可以太过分，不能让江城难做，好歹人家现在也是神了……
如今他就在眼前，熟悉的脸庞印入眼帘，熟悉的双眼也在看著他，心中的思念如野草疯长，他却丝毫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