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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帝姬(17)

王黼一倒,赵楷便失去了朝中最大的支持者,本来围在他身边的一干佞臣也态度暧昧起来,尤其是梁师成,见拥护太子的李邦彦得势,便开始私下与太子频频接触,在赵佶面前也有意无意地时不时说几句太子的好话,并故意让人传给赵桓听。耿南仲也借机广为结交朝中其余大臣,大力宣扬强调太子的嫡皇子身份,暗示其继位的正统性不可动摇。

宣和七年,金军大举南侵。赵佶准备南逃避难,于十二月二十一日任命赵桓为开封牧,令其留守开封,以太子身份监国。拥护太子的大臣们立即感到这是个逼赵佶退位,辅太子登基,借新君改变国家现状的好机会。在太常少卿李纲授意下,给事中、权直学士院兼侍讲吴敏出面直言极谏,请赵佶禅位于太子。李纲更刺臂血上疏,请赵佶让赵桓名正言顺地继位号召天下,以挽回天意、收拾人心。

在几位大臣的软硬兼施下,赵佶惶然失措。二十二日召蔡攸入宫商议,和泪对蔡攸道:“不想我堂堂一国之君,竟会被金人逼迫至此,连把家业传给哪个儿子都作不了主!”一面说着一面握着蔡攸的手,忽然一口气没上来,晕厥了过去,坠倒在御床下。蔡攸忙呼左右太监扶举,一再进汤药后赵佶才渐渐苏醒,随即长叹一声,举臂索要纸笔,写下一句话:“皇太子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处龙德宫。可呼吴敏来作诏。”吴敏承命写成诏书呈上,赵佶看后在最后批道:“依此,甚慰怀。”

十二月二十三日,赵佶在上诏罪己之后宣布禅位于太子赵桓。赵佶把赵桓召至福宁殿中,让其穿龙袍、升御座。赵桓乍惊乍喜,多年心愿终于成真自然是莫大幸事,但也深知现在国家内忧外患矛盾重重,现在继位责任重大,细想之下又觉惶恐不安,再说父亲禅位自己哪能表现出喜色,于是涕泣推辞,不肯立即答应。

而这时,郓王府中的赵楷亦听到了这个消息。

童贯派去报信的一群太监被赵楷的近侍挡在了书斋外面,说:“殿下吩咐过,作画时不许任何人打扰。”

为首的太监焦急地拨开近侍的手,大声道:“都什么时候了郓王殿下还有这等闲情呐!”于是大踏步冲了进去。

赵楷立于房中作画,此刻正在细细描绘其中一只九重宫阙上一飞冲天的仙鹤。太监冲进来时他略停了停,却也只有那么一瞬,也没看太监们一眼,又低首精雕细琢地一笔笔为仙鹤添上翎毛。

太监们朝他跪下,道:“殿下!皇上现在在福宁殿要禅位于太子了!”

赵楷手微微一颤,笔尖就点破了那一片细密精致的鹤羽。

他掷笔叹道:“看来这幅《瑞鹤凌云图》不易完成了。”于是转身迈步朝外走去。

为首太监趋至他身后问:“殿下是要去哪里。”

赵楷道:“福宁殿。”

太监见他此刻穿的是一身白色圆领大袖襴衫,作进士日常装束,头上也只以银纱罗巾束发,看上去不过是位翩翩儒生,因此建议道:“殿下似乎换身戎装比较妥当。”

赵楷淡然道:“不必。”随即头也不回地直赴福宁殿。太监也不敢多说,领着手下人等随赵楷前往。

待走至福宁殿前,奉命把守殿门的步军都虞候何灌见他们未经宣召私自前来,便仗剑以挡,不许他们入内。

赵楷看看他,问:“太尉莫非不认得楷么?”

何灌“唰”地拔出宝剑,答道:“灌虽认得殿下,但恐怕此物不会认得!”

赵楷冷冷视他,缓缓伸手以两指夹住剑刃,轻轻拨开,道:“太尉的剑所对的应是金人羯奴,而非大宋亲王皇子。”

何灌手中的剑渐渐垂下,他低头叹道:“大事已定,殿下所受何命而来?”

赵楷不答,只说:“烦请太尉通报一声,说郓王楷求见皇上。”

这时赵佶已在殿内听到了一些动静,派了名宫女出来说:“皇上请郓王殿下回去,改日再来觐见。”

赵楷不理,朗声朝内道:“父皇,儿臣只想知道这是您自己的意愿,还是受人逼迫不得已之下作出的决定。”

殿内默然。须臾赵佶的声音徐徐传出,显得苍老而幽凉:“你回去罢,楷。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或许对你而言倒也未必不好。”

赵楷闻言静立片刻,然后决然离开。在苍白的日光下,他白衣翩然的身影很快湮灭于朱门影壁间。

经此一变,福宁殿内的赵桓不再谦辞,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御座上。梁师成立即会意,忙过来双手搀扶,道:“奴才扶官家升御座。”

童贯暗暗长叹,心知大势已去,也亲自把龙袍接过来,走到赵桓身边躬身道:“奴才伺候官家更衣。”

赵佶在一旁看着,以袖掩面,悄然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八节 兰萱

赵桓继位后立即论功行赏,以耿南仲佥书枢密院事,以吴敏知枢密院事,升李纲为尚书右丞,李邦彦则升为太宰兼门下侍郎。而曾有拥立郓王之意的大臣均自知大祸临头,惶惶不可终日,大多俯首低头不敢再发一言,只有梁师成极力为自己辩解,称赵桓得以顺利继位自己也有功:“太上之志,我实成之;吴敏之策,我实授之;定策之功,我实有之。”

不满奸臣横行已久的大臣士人亦看出这是个锄奸良机,太学生陈东等人很快上书,乞诛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硃勔等六贼,赵桓虽未立即答应,却也借机将报复的矛头对准了郓王一派的人。先后贬放王黼、蔡攸、李彦、童贯等人,随即将他们赐死或秘密处死。赵桓起初因念及梁师成对己的“旧恩”,便在令赵佶宠宦都随赵佶居于龙德宫的情况下,独留梁师成在身边服侍,但后来得知真相后也下诏将其贬为彰化军节度副使,梁师成奉命上任,行至中途被府吏缢杀于八角镇。

对父皇赵佶赵桓则先上尊号,称其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再请其移居龙德宫。当赵佶从旨离开禁中出居龙德宫时,百官内臣皆恸哭不已,赵佶见状一时悲从心起便泪落不止,众人执手相看泪眼,情景凄凉无限。

自然,赵楷,赵桓是不会忘记的。

即位第二天,赵桓即把赵楷召来,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朕记得三弟以前向朕抱怨过,说皇城司事务繁多,三弟不堪其忧,颇为劳累。不知不觉三弟受其所累已将有十年,朕于心不忍,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所以想为三弟免去皇城司之职,以后三弟就安心在府中吟诗作画,你看可好?”

赵楷漠然答道:“一切由陛下决定,臣遵旨便是。”

赵桓立即对守侯在一侧的学士承旨说:“为朕草诏:以郓王楷管皇城司岁久,听免职事。”

随后又对赵楷笑道:“三弟放心,朕最顾兄弟情谊,过几日朕改封你为凤翔彰德军节度使、凤翔牧兼相州牧,俸禄封秩都有所增加,此后地位及生活用度都不会比父皇在位时差。”

凤翔彰德军节度使与凤翔牧兼相州牧都是两个虚职,实际并无任何实权,这意味着从此赵楷再不能涉及政事兵权。赵楷闻言嘴角略一挑,算是笑了笑,道:“多谢陛下,微臣感激涕零。”

赵桓微笑着走下御座,走至赵楷面前,亲切地拍拍他的肩,神情十分诚恳:“我们是兄弟,何必那么客气!”

这场变故之后,赵楷一连数日不曾进宫,终日自锁于王府中闭门不出,柔福与婴茀再不见他前来教她们写字作诗。

某日柔福怅然朝门外望了许久后,对婴茀说:“你说是不是大哥不让楷哥哥入宫呢?”

婴茀忙道:“帝姬切勿如此说。郓王殿下想是心情不太好,暂时不想出门,跟皇上应该没有关系的。”

柔福叹叹气道:“是呀,楷哥哥现在一定很不开心……我写封信劝劝他罢。”

于是跑进书房,很快写了封信,待字迹干后折入信封封好,交给婴茀说:“你送到郓王府去罢,一定要亲自交给楷哥哥,再跟他说我很想念他,请他还像以前那样经常来看我。”

“我?”婴茀一惊,道:“帝姬还是遣别人去罢……”

“还是你去好。”柔福一笑,侧首在婴茀耳边说:“我知道楷哥哥最喜欢你了,你说的话他肯定愿意听。”

婴茀脸霎时红了,又是否认又是推辞,柔福却坚决不许,硬要她去,最后婴茀拖延说:“现在天色已晚,还是等明天天明之后去比较合适。”

柔福摇头道:“不晚不晚,反正有飞桥复道,来去都很快的,一会儿就能回来。”

婴茀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带了柔福的书信由飞桥复道前往郓王府。

到了王府后,婴茀向接待的侍女说明来意,但那侍女入内请来是却并非郓王而只是管家。府中管家见她是柔福帝姬遣来的侍女便也对她十分客气,解释说:“郓王殿下适才多饮了几杯酒,现在伏案而眠,不许人接近。姑娘将帝姬的信留下便是了,待殿下醒来我自会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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