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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帝姬(51)

赵构蹙眉问:“里面有人?”

内侍躬身答说:“福国长公主在里面看书。”

赵构点点头,然后迈步进去。依稀想起她以前曾请他允许她去书阁找书看。

柔福立在房中,待他进来后朝他一福,他伸手挽住,说:“私下不必这么多礼的。”

她颔首答应了一声,低眉敛目,郁郁寡欢的样子,手上一卷书,是寻常的《楚辞》。

他接过书看看,略笑了一笑,问:“瑗瑗爱读《楚辞》?是了,所以婴茀的名字都出自这里。”未听见她应声,转首一看,温言问她:“怎么?谁惹你不高兴了?”

她黯然泪垂:“我不要嫁给高世荣!”

梨花带雨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他忍不住轻轻叹息,引袖为她拭泪:“我又没答应他。”

她轻颦浅蹙,脸上泪痕虽被他拭去,却还有细细一层水珠萦在双睫之上。“九哥,”她对他说:“我一生不嫁好不好?”

他何尝不想如此,但此事终有许多无奈之处。他的微笑有点苦涩的意味:“你大了,终究是要出阁的,九哥并无理由留你一辈子。”

她仰首看他,星眸幽亮,脸上满是恳求的神色:“我要一直留在九哥身边。今晚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等九哥,告诉九哥这句话。”

他一怔,问:“内侍没告诉你我说过今晚不来?”

“他们说了。”她答:“但我就是知道你会来……我们心有灵犀。”

我们心有灵犀。这话像阳春和风,吹得他心头一暖,刹那间只觉一切都可看淡,什么都无所谓,任他闲言满天又何妨,留她在身边,他的生命才有归于完美的机会。

“好。”他脱口而出:“去他的高世荣,去他的驸马都尉!我不会把你嫁给别人。”

柔福嫣然一笑,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腰,轻轻依偎着他。

想起守在门外的内侍,赵构对她的亲密举动颇感不安,虽然内侍背对他们,未经他召唤亦不会转头过来。

他抓住柔福的双腕,将她微微拉开,轻声说:“不要这样……”

忽地透过她的丝质衣袖,觉察到她左手的袖中有一纸质物,像是呈长方形,软硬厚薄是他非常熟悉的。

他的笑容当即隐去,把住她左手,径直伸手到她袖中取出了那册文书。

果然不出所料,是一份奏折,展开一看,发现是秦桧今日呈交的上疏。

霎时明白了许多事。想必她经常借看书之名到他书阁来翻阅朝臣呈上的上疏和一些文件资料,所以她很清楚朝中之事和他的施政方略。今日应该也是如此,听说他不来书阁了便前来偷看上疏,见他突然出现,便把手中的上疏塞进袖里,然后随手抓了册《楚辞》以掩饰。可恨的是,居然还骗他说是特意等他,说他们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他在心底冰冷地笑:刚才竟还为她这纯粹的谎言心动,却没想到她一直把自己当作可以随意欺骗的猎物。

回过神来,发现柔福正在怯怯地看他,嗫嚅着唤他:“九哥……”

他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朝她摆出震怒的脸色,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臣子写的这些东西很乏味的,不太适合瑗瑗看。”把上疏抛回御案,然后走至书架边,取了一册班昭的《女诫》递给她:“女儿家,应多看看这种书。”

柔福不敢多说,乖乖地接过《女诫》,垂首不语。

“不早了,你回去罢。”他语气很硬,分明是命令的口吻。

她点头,又福了一福,然后启步回宫。

赵构待她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抑制着的怒气才终于爆发,几步走回御案前,猛地一拂,其上所有文具文书轰然跌落满地。

内侍大惊失色地跑来跪下:“官家息怒……”

赵构怒视他们一眼,道:“叫几名御营禁兵过来。”

待禁兵赶到后,赵构一指两名内侍,对禁兵命令道:“把他们各杖责四十,然后赶出宫去,永不再用!”

内侍闻言哭求:“奴才们做错了什么?难道是让公主进书阁不对么?但官家是答应过公主,亲口允许她进来看书的呀!”

不错,他是答应过,但那时柔福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这事,他也就随口答应了,却没想到她这般有心机,把这当作窥探朝政的机会。而内侍知情不报,罪不可恕。

他并不答内侍的问题,只决然挥手,命禁兵把他们拖出去。随即倚坐在龙椅中,仰首闭目,头和心都在隐隐作痛。

处罚完内侍后,禁兵回来复命,再问他还有何吩咐。他抬目朝柔福居住的绛萼宫的方向看了看,道:“即日起,你们守于福国长公主的绛萼宫前,未得朕旨意,不得放她出宫。”

第三章 驸马高世荣·蒹葭苍苍 第四节 赐婚

离开书阁后,赵构前往婴茀宫中。婴茀见他微锁双眉,隐有怒色,便上前扶他坐下,轻言软语地说:“官家可是听见了什么闲言闲语?不过是宫人无聊之下胡乱猜度的瞎话,官家何必如此介意。”

赵构闻言睁目道:“闲言闲语?宫中又有人在传谣言?怎么说的?”

“官家没听说?”婴茀先诧异地反问,随即忙掩饰说:“没什么,几句话而已,臣妾也听得不真切。”

赵构疑心愈甚,不断追问,婴茀面露难色,捻着裙带踌躇了半晌才缓缓说:“高防御使年轻有为,家世人品都很好,又公开向公主求婚,可见是思慕公主已久的。也许是嫉妒公主有望结此良缘,宫中几位侍女便说了些不敬的话……”

说到这里停下来,迟疑地看了看赵构。赵构盯着她,命道:“说下去。”

婴茀垂首继续说:“她们说……高防御使若以前与公主没有过多接触,断不敢贸然当众求婚……公主当初是由高防御使护送回来的,想必他们一路上……由此情根深种,两心相映,私订终身也未可知……”

“一派胡言!”赵构拍案大怒:“是哪宫的侍女说的?”

“官家息怒。”婴茀立即跪下恳求道:“具体是谁说的请官家不要追究了。她们只是见公主内有官家照顾,外有高防御使恋慕,难免就有了些拈酸心理,说出话来不中听,其实也无什么恶意。”

赵构道:“事关公主名节,岂能任由她们胡说!”

婴茀叩首一拜,再说:“她们是在猜测官家会否同意把公主下降给高防御使时才说这话的,若非觉得高防御使与公主郎才女貌、十分相衬也不会这样说。她们是哪宫的人不应细究,一则本是下人说的闲话,未必与宫中主子有关,官家若追查,她们因此被连累,婴茀实在于心不安;二则若大动干戈地追查处罚,势必又有人说官家此举是欲掩盖此事,说不定谣言反倒越会被他们当成真的来传了。”

赵构心下一沉吟,伸手将婴茀扶起,又问她:“宫中人都在猜测朕是否会答应高防御使向公主的求婚?”

“是。”婴茀颔首,然后微笑道:“潘姐姐和张姐姐还为此打了个赌。”

“她们怎么赌?”赵构问。

婴茀答说:“潘姐姐说高防御使人才出众,如此年轻又无妻室,朝中实难再找第二个这样合适的驸马人选,所以官家必会答应他的求婚。张姐姐则不同意,说官家这般疼爱妹妹,多留一天是一天,必不会这么快就将她嫁出去。两人争执不下,就各拔了一支金钗为赌注,等着看官家如何决断。”

“张婕妤……”赵构顿时想起了那天从她宫院方向传来的歌声,脸色便微微一沉:“她是这么说的?”

婴茀称是。赵构冷眼上下一打量她,再问:“那你呢?你没跟她们一起打赌?”

“臣妾一向运气不好,”婴茀浅浅一笑:“逢赌必输,若是与两位姐姐一起赌,押哪边都不合适,都等于是害了那位跟臣妾一起下注的姐姐,所以还是不赌为好。”

“那咱们不说赌注。”赵构淡然问她:“只论你自己的看法。你觉得潘贤妃与张婕妤谁的话更有道理?”

婴茀先是推辞说“臣妾不敢妄作评论”,赵构反复再问,她才想了想,道:“潘姐姐说高防御使的那些话都很在理,并无夸大,但是否同意他的求婚官家自有道理,我们后宫之人不应随意猜测……而张姐姐的话臣妾觉得值得商榷。官家虽爱惜公主,但怎会不顾公主终身大事,不主动为她择驸马,‘多留一天是一天’?张姐姐把官家想得忒也情长了,官家是行大事的人,行事决策必会冷静地权衡利弊,岂会为了难舍亲情而误了公主终身?”

赵构听后久久不语,目光就此锁定在婴茀的脸上。婴茀被他瞧得颇不自在,不禁以手抚了抚右颊,轻声问:“官家,臣妾又说错话了么?”

赵构这才移开视线,略一笑,道:“怎么会?你从来没说错过什么。”

三日后,赵构下诏:降皇妹福国长公主予永州防御使高世荣。

在被禁足的三日内,柔福居于自己宫中倒也不哭不闹,只独自看书弹筝,默默度日,但一接到为她指婚的诏书当即便怒了,猛地把诏书扔在地上,然后不管不顾地冲出宫去找赵构。守在宫外的禁兵见状欲上前去拦,不想她扬手亮出一刃匕首,怒道:“谁敢上前我就自尽于此!”禁兵便不敢轻举妄动,她继续前行,知道此时赵构必待在书阁里,便径直朝那里走去。禁兵与一干宫女内侍均被她的举动吓得不轻,怕她闹出什么事端,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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