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严宫正的冷淡,这声音听来倒有了些情绪。
阴鸷的、刻薄的、讥诮的,甚而还有着一丝兴奋,似是仅仅只是见着这样的情形,便足以令说话之人欢喜不禁。
“就听杨管事的。”严宫正客气地同意了。
随此话音,宁妃身上瞬间一轻,雪白的地毡飞快离她远去,她的双足重又踩上了地面,而后,一股大力按下,她不由自主地跌坐了下去。
直到身子挨上坚硬的木质凳面,她才模模糊糊地记起,偏殿中,似是有一面海棠凳儿。
那是她平素用来赏给有脸面的婢仆坐的,而即便是侯敬贤这样的乾清宫总管,往往也只敢搭半个凳边入座。
可是,这一刻,这张海棠凳,便是她的仅存的“体面”。
再一息后,她才听见了耳中的嗡鸣,像是脑袋里塞进了千万只蜜蜂,一时间,头晕眼花,视线一片模糊。
这是那一摔之下的余韵,在她是平生未历之事,她头重脚轻地坐着,若非宋掌事从旁相扶,她可能早就一头栽倒了。
俄顷,一个声音便响了起来,含混不清地念着些什么。
宁妃晃了晃脑袋,试图分辨出那些字句。
可是,她的意识仍旧陷于方才的混沌,直到被人拉起、又强按着跪下,那耳中的隆隆剧响,才渐被窗外细密的雨声代替。
“杨氏采萍,接旨罢。”严宫正的声音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一道旨意,便教钟粹宫之主宁妃,变成了庶民杨氏。
杨采萍,正是宁妃的原名。
她很想要笑。
只可惜,她的脑袋还晕沉着,这一笑抵达面颊时,只余下了唇角轻微的牵动。
她被人强押着谢了恩,又被人拉了起来,一应皆不由她做主,那身后之人力道之大,令她无从反抗。
第209章 药粉
宁妃起身后,两名灰衣宫人便走了过来。
“杨氏,这便随咱走罢。”杨管事的声音里仿佛带着笑,且也果然“呵呵”笑了起来:“哎哟哟,这么一听,咱俩还是本家呢。得了,等会儿到了内安乐堂,咱们可有得叙亲了。”
内安乐堂!
这四字甫一入耳,便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彻骨的寒意牢牢攫住了宁妃。
她战栗了一下。
然而,再下一息,她忽地一挺腰背,抢在灰衣宫女的手触及身体前开了口。
“给我个痛快!”
她笔直地看向那位杨管事,眼神近乎疯狂,毫无退缩之意。
方才摔倒时,她的牙齿磕破了嘴唇,这一刻,她雪白尖秀的下巴上,正挂着一缕血丝,瞧来触目惊心。
她没有觉得疼,甚至亦不觉恐惧,心底唯有一念。
“邓寿容死前跟我说了点儿事,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们,还有些别的事,不必你们用刑,我全都说,一个字都不会少。”
她盯视着杨管事,五官有些扭曲,飞散的发鬓与唇角的血丝让她看起来像是个疯子。
然而,这个疯子的眼神,却是无比地清醒,甚至冷酷。
“那些零碎苦我不想受,只求一个痛快,请几位成全。”她一字一顿地提出了她最后的、亦是唯一的要求,旋即跪倒于地,磕了个头。
地毡极厚,那以头触地之声,沉闷得像敲击在人心上的一记重锤。
杨管事与严宫正对视了数息,严宫正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杨管事似颇失望,叹了口气,转向宁妃:“既然你这么痛快,那么我也告诉你,你不会死。”
语毕,双掌轻轻一击。
拥塞于殿门的人群,立时潮水般向两旁散开,一名健壮的灰衣宫人捧着只朱色陶瓮,走了进来。
“明儿晚上,你就住这儿了。”杨管事指了指那只陶瓮。
宁妃怔望于她,先尚有些不明,然而很快地,她的嘴唇便开始颤抖,一息后,这颤抖已然漫及全身,再过一息,便连站在殿外之人,亦能听见她齿关发出的“格格”之声。
人彘。
原来,她不是要被处死,而是要被削成人彘。
那是比死亡更屈辱百倍、亦更痛苦百倍的活法,她情愿一百次、一千次地去死,亦不想变成一瓮不人不鬼的东西。
“你当知晓,你犯下的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无论是陛下,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都极震怒。若不是你暗中下毒,则德妃娘娘、宜嫔娘娘便不会一尸两命,丽嫔娘娘也不会滑胎。杨氏,以你的罪行,纵是凌迟亦是轻的了,这一只陶瓮,已经算是几位主子对你的顾念,你可知晓?”
严宫正平淡的语声,如一根根冰锥,扎进宁妃的耳畔。
顾念?
是啊,确实是顾念。
她毒杀了三位皇子、一妃一嫔,还让丽嫔落下重疾,此生不能受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