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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35)

“王妃为什么这么早就过世了呢?”雯儿把这问题想了又想,终于问了出来。其实她此前听哥哥说过似乎是溺死的,但现在她很感兴趣,希望知道一点细节。

“她……”颢略犹豫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她失足落入瑶津池中溺水身亡。”

“瑶津池?是那万荷蔽水的瑶津池么?”庞荻一听也感好奇。秘府暴书那天,她正是与公主驸马坐在瑶津池边的亭中聊天的。

“是。”颢说:“那荷花就是在她亡后第二晚长出的。”

这事庞荻听公主说过。她说起初池中并无此花,两年前忽然一夜间生出许多,几乎覆盖了一半池面,而且红红白白开得甚是娇艳。那时天气还很冷,人莫不称奇。

雯儿却笑了:“一夜间能突然长出半池的荷花?”

颢沉吟,然后说:“当时传说是花神显灵,我却愿意相信是她魂魄所化。”

雯儿抿抿唇,低头思索,忽然抬头问:“我听说岐王妃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从小养于宫中。如此说来,她是与殿下青梅竹马地长大的?”

颢颔首:“是。”

“那么,”雯儿再问:“她……哦,我是说王妃、殿下、嘉王、舒国长公主和……皇上,你们都是一起青梅竹马地长大的喽?”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问得笨拙,她其实是想问岐王妃与皇上是否也是青梅竹马地长大的,但刻意加上那么多人,简直是欲盖弥彰,哪有说兄弟姐妹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道理?

庞荻蹙眉,悄悄在桌下伸手扯扯雯儿的衣袖,向她微微摇摇头,示意不要随便乱问。她有点诧异于雯儿思维的飞跃:这小妮子,到底在想什么?想打听什么?

这个问题颢也思量了半天,最后还是答:“是。”

这天晚上雯儿舱房一直有烛光透出,到了半夜她忽然溜进庞荻的舱内,对她说:“嫂嫂帮我想一句形容佳偶被迫分开的诗词罢。”

庞荻迷惑地看着她,问:“你要干什么?”

雯儿笑着,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纯真无邪一些:“我觉得岐王和王妃生死相隔,好可怜。想找句诗词来形容一下。哦,不是要讲给别人听,只是自己私下感叹一下。”

“真的?”庞荻很怀疑。

“真的。”雯儿立即答。

庞荻想了想,吟道:“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啊!很好!我刚才怎么没想到!”雯儿像是很开心似的一路小跑回房去了。

回到舱房,她提笔,在刚才写了一半的信笺上把这两句晏殊的词郑重记下。

她才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猜那半池的荷花定是有人一夜之间让人种下的。而宫中谁最有可能可以如此大手笔地兴师动众,在短短时间内种好如此大面积的荷花?答案自然首选皇帝赵顼。他为何会在岐王妃死后马上在溺死她的池中种荷花?这是个不好解答的问题。但是,如果大胆地猜他对她有情,而她又喜欢荷花,他就有了以种荷花来纪念她的嫌疑。他会对她有情么?只要想想他们本来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就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大。

雯儿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在家中父亲常怪她不喜吟诗填词,不像姐姐和嫂嫂,但他却不知他小女儿是根本不屑于把天赋才华用在这种闲情消遣之事上。她的头脑是要用来思考更重要的问题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这词,她要用在皇帝身上。

想起她完美的计划,便不禁悠悠地笑了。

船到汴梁时恰好是九月九日重阳节。

满城的菊花。

刚一下船就见岸边、树下、酒楼、民宅前和行人手中都堆满了各种各样姹紫嫣红的菊花。不仅有汴梁城中固有的黄白蕊万龄菊、粉红色桃花菊、白二檀心木香菊、黄而圆状金铃菊、纯白硕大喜容菊,甚至连平时难得一见的各地珍稀品种也锦簇盈街:常州的金钱菊、处州的金线菊、登州的千佛菊、湖州的千层宝塔菊、江州的金粉浓妆菊、建州的墨菊、明州的药菊、汝州的飞天舒袖菊、杭州的九珠连环菊、扬州的仙女落尘菊……一城馨香,满地锦绣,景象绮丽而壮观。

“今年的菊花似乎比往年的要多。”庞荻说。

赵颢点点头:“皇上特别喜欢菊花。每年重阳前都会遣官员飞骑出京,在全国境内高价收购菊花,并借“均输法”之便,用舟船、车辆日夜运送。此外还聚禁军士卒之力传谕市民、店铺修整御街,以菊花为饰。今年花的精力还要多些。”

说这话时他们乘的马车刚穿过一道菊花搭成的花门。

这条路通往城外登高胜地独乐冈,所以今天路上挤满贵族富家的马车,车辆行人迤俪不绝。

忽然其中一辆殷红锦缎流云车辇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待他们的马车驶到那车旁边,他便跳了下来,向那车辇内问道:“是姐姐么?”

车上绣帘一掀,露出舒国长公主秀美的脸。她一见赵颢十分惊喜,连声道:“颢,你回来了!”

驸马都尉王诜立即从车上下来,满面笑容地与赵颢寒暄。

庞荻与雯儿见是公主,也随即下车,走过来向公主施礼问安。公主见了她们也很高兴,忙问赵颢是如何与她们相逢的。

赵颢遂简单地把经过说了一遍。公主含笑道:“那真是巧了。”

赵颢看他们像是要出游的样子,便问是否是去登高。公主答道:“正是。是要去独乐冈。颢弟何不同去?”忽然想到旁边二女,又立即改口说:“不过你应该先送王少夫人与王小姐回家。”

赵颢道:“那是自然。待我先送她们回家再去找姐姐和姐夫。”

公主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忽见一家奴驰马从后面赶来,朝着她与王诜跪禀道:“公主、驸马爷,芜夫人的心痛病又犯了!”

王诜一听之下面露迟疑之色,但目中眉间的忧虑却是掩也掩不住。

沉默须臾,他向公主拱手,甫一开口尚未出声公主却已挥手止住了他。

“你去罢。”她柔声说,语气里寻不到一丝怨气。

于是王诜向赵颢及二女拱手告辞,便跃上家奴骑来的马,往驸马府方向驰去。

雯儿看看那家奴,笑道:“我知道,只要驸马跟公主一起出去,你家芜夫人的心口就会开始痛了。”

那家奴一愣,随后也不知该怎么答,只尴尬地笑。

“我倒有个法子可以治她的心痛病,请你务必转告你家芜夫人。”雯儿再对他道,依然悠悠笑着:“既然那心有事没事就爱痛上一痛,还要来干什么?干脆把它剜了,就不会再痛了。”

那家奴闻言呆若木鸡,半晌才醒过神来。不敢答话,只对公主拜了拜,说:“小人告退。”

公主摆摆手。那家奴立即跑回去了。

赵颢蹙眉问公主:“姐夫经常这样?”

公主忙笑笑,说:“不是。今天事出突然……晓芜的病是比较严重……颢,你不要把这事告诉太后和太皇太后,更不要告诉顼。”

赵颢叹了口气:“姐姐!”

公主伸手握住颢的手,颇着急地盯着他说:“千万不要告诉顼呀!”

颢终于点头同意。

公主释然。又对弟弟说:“你快送她们回家罢。”

颢答应,转身请二女上车。

庞荻向公主施礼告辞。雯儿却在上车前走近公主,取出一封信,对公主说:“公主可否帮我把这信交给宫中的朱御侍?”

公主有点诧异,但仍接过信件,颔首答应。

雯儿施礼道谢,然后满意地微笑着上车。

重逢

赵颢将庞荻与雯儿送至相府门前即与她们告别。庞荻邀他进府稍坐片刻他却谢绝,说要立即赶去陪公主姐姐。

此时守门的家奴看见她们又惊又喜,一面冲府内喊“少夫人与雯小姐回来了”,一面跑过来,对庞荻说:“少夫人快进府去见公子吧,他已经大病好些天了!”

庞荻大惊,也不及向赵颢道别,马上疾步朝内室走去。

她的几个丫鬟闻声而出,看见她便很兴奋地请安问好,她也不停步,只急问王雱病因。其中一个便告诉她:“上月癸卯太子中允唐坰列了六十条罪状在皇上面前诋毁诬蔑老爷,雱公子就在殿上跟他据理力争,两人吵起来,公子就请皇上治唐坰的罪,皇上同意将他贬官发落,公子却觉得轻了,继续要求将唐坰斩首或刺配充军。皇上似乎不乐意,老爷就在一旁叫公子住口,公子还是不噤声,老爷发怒,大骂他混帐,公子一气之下冲出宫去,也不乘轿,骑了匹马奔回府。那天很冷,路上风又大,公子回来就病倒了,至今未愈。”

这太子中允、同知谏院唐坰其实颇有才华,为官也清正刚直,王安石也很欣赏他,有心提拔,命自己助手邓绾找机会将他举为御史。但数月后本将升他为谏官,不料却渐渐发现唐坰思想观点与自己有很大差异,为人行事也过于轻浮草率,便只让他任同知谏院之职,有意抑制。唐坰向赵顼奏二十疏论时事,尽数被王安石扣下。唐坰一怒之下跪于紫宸殿前请皇上亲自召见,赵顼本不想见,但他坚持不起,一定要等见到皇帝才肯起身。后来赵顼终于同意升殿,唐坰走到御座前对赵顼说:“臣今日说的全是大臣不法之事,请陛下听我一一道来。”于是展开上疏,瞪着王安石道:“王安石近御座前听讲!”王安石不理,立于原地迟迟不动。唐坰朗声斥道:“陛下前犹敢如此,在外可知!”王安石见他此言大有离间君臣之意,遂悚然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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