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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58)

庞荻见他们姐弟话题越来越趋向私事家事,自己毕竟是外人,不便插嘴发表意见,遂起身告辞,公主挽留不住,只得让下人备轿送她与丫鬟回去。

颢与公主走到门边目送她。待庞荻走到院中桃花树下时,颢忽然唤了声“嫂夫人”,然后快步朝她走来。

庞荻停下,转身等他走近,问:“殿下还有事么?”不待他回答,却自己先想起一事,于是很是抱歉地说:“殿下是想说那钗之事罢?上次回京后外子尚在病中,我便暂时未开口让他找殿下赎回金钗,后来他与我们又有了那样的误会,我怕此时跟他说会加深他的误会,所以……”

“此事嫂夫人不必放在心上,那钗我现在没带在身上,下次相逢时直接还给嫂夫人便是了,至于赎金嫂夫人只等方便之时再还不迟。”颢哑然失笑,全没想到她会以为自己是要她赎钗:“我要说的并不是此事。”

谁知道下次相逢会是什么时候呢?庞荻心中感慨,再问:“那殿下是想说什么呢?”

颢看着她,一个纯净的微笑自心底浮升而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照你上次教我之法培植的玲珑荷花已经长出蓓蕾了,或许不久之后就会开放。”

庞荻也愉快地微笑着,说:“是么?那很好。”

他们相视而笑,立在那已结满粉红蓓蕾的桃花树之下。公主依门看着,只觉此景优美无限:那么美好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天地间仿佛霎时明亮开来,本来天阴沉沉的,此时竟有了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连带着他们温暖的微笑,终于让周围的空气有了煦暖的味道。

送她出门后颢折回厅中。公主笑问他:“你从小到大在女孩面前总显得拘谨沉默,何以与她竟可做到有说有笑呢?”

颢说:“我也不知为何。只觉得跟她聊天是件很轻松愉快的事,有许多话以前是不敢问菀姬的,但在她面前却可以自然地说出。”

公主了然点头,想起庞荻的憔悴之状,又叹道:“可是,她现在似乎很不快乐呢。”

颢怅然道:“我知道。”

“颢,”公主看着他,忽然认真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当初听母后的话娶了她,事情就不会是这样了?”

庞荻回到问星楼上,一进门便看见王雱端坐在房中。

回到汴京后每人都自然地搬进以前的房间,也没人觉得少夫人应该搬回公子的房,照旧把她的东西全安置到问星楼上,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还住在她的秦楼上。王雱这几天也从来没上楼看过她,白天出门晚上泡在书房并不准人随便进去,因此他们见面的机会比在江宁时少了许多。

庞荻见了王雱自然是高兴的,解开披风递给绿袖后便走到他身边,笑着问他:“今天不忙么?怎么到楼上来了?”

王雱笑笑,说:“许久不见娘子了,十分惦记。”拉她在身边坐下,然后挥手示意绿袖出去。那丫鬟立即会意地关门下楼离开。

这情景倒像是他们以前恩爱时常见的一般。庞荻脸微微一红,含羞低头。

王雱搂着她的纤腰,悠悠笑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庞荻回答:“去大相国寺进香去了。”

王雱依然含笑再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庞荻道:“我遇见舒国长公主了,她请我到她府中聊了一会儿。”

“哦?”王雱又问:“难不成公主府中今日请客?除了你还有别人么?”

庞荻正欲答说岐王也去了,但转念一想,王雱对岐王很是顾忌,又有了上次的误会,还是不说今日见了岐王为妙。于是对他说:“没有,就我与公主两人,叙谈片刻我便回来了。”

王雱轻轻托起她下巴,端详半晌,再凝视着她的眼睛,笑容开始阴冷起来:“是么?可我怎么听说,公主府门前停着岐王的车辇呢?”

庞荻此时才察觉到他的意思:他分明一早就知道她与岐王见面了,却故意如此盘问,旨在试探她。“你派人跟踪我?”她锁眉凝眸,难以置信地问。

“我是让人保护你。”他淡淡说道。

“既是要保护我为何不让他们光明正大地跟在我身边,而要鬼鬼祟祟地跟在我身后调查我的行踪?”庞荻驳斥。

“你不要转移话题。”王雱冷道:“请你先解释一下为何要借进香之机去公主府中私会情郎。”

“什么私会情郎?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庞荻又是气恼又是伤心:“你就如此不信任我么?我真是在寺中偶遇公主的,她请我去她府中时我们都根本不知道岐王会突然从西京回来造访公主。我们只是随便聊了几句我便告辞回家了,根本没有与他私处过。”

王雱冷笑,道:“既是如此,你心虚什么?为何刚才我问你之时你说只有你与公主在?”

“因为我知道如果说岐王在你又会生不必要的闲气。”庞荻道:“你看,现在你就是在为他生气。雱,你为何如此怀疑我,如此妒忌他?甚至连我独自外出都不放心,居然要派人跟踪?我们在江宁不是生活得很安宁和睦么?为什么一回到汴京你就又变成了这样?”

“我派人跟踪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出门目的就是要去见他。”王雱脸色又因愤怒而变得青白:“这也难怪,你们已经许久不见了,想必是难耐相思之苦罢?你若不是对他已生情愫,又怎会不敢道出见他之事而对你的丈夫说谎?”

“你真是不可理喻!”庞荻也怒了,斥他道:“你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岐王殿下襟怀坦荡、行事磊落,岂会与别人妻子做出苟且之事?你这般小肚鸡肠与他相比岂不惭愧?”

王雱抓起桌上茶杯猛地朝墙上掷去,一声脆响残片四射茶水乱溅,一片碎瓷弹回来却刺到他额上,划出小小一道伤口,一滴血珠渗出来缓缓滑落,在他青白的脸上蜿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路径。

庞荻轻叫一声欲伸手去拭却被他一下拂开,然后他一手卡住她的脖子,大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对挣扎着快要窒息的她说:“你听好了:我一日没死你便一日是我之妻,你休想红杏出墙与他人暗通款曲,否则我真的不能保证我不会因此杀了你们。以后未得我允许你不得踏出相府半步!”

说完松手把她扔在地上,然后一甩衣袖开门离去。

庞荻扶在床沿咳嗽半天才透过气来,随即顷刻间泪如雨下。

文狱

王诜自费为苏轼印刷出版的诗集《钱塘集》果然大受京城文人雅士欢迎,不出几日近千册书已销售一空,王诜大悦,立即修书给苏轼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并准备好样书与书钱要择日亲自给他送去。

舒国长公主也带了几册《钱塘集》入宫分别赠与赵顼及太皇太后、皇太后。两宫太后阅后盛赞苏轼之才及诗中处处透露出的忧国忧民之情怀,并褒奖王诜,认为他慧眼识才,俾益朝廷,为苏轼出书确是一大善举,公主闻之甚感快慰,憔悴忧愁的脸上也有了少见的神采。

赵顼这几日每晚吟诵《钱塘集》,也深为苏轼之斐然文采与淋漓奇雄的诗风折服,读到妙处往往击节而叹:“子瞻先生真乃奇才也,不愧为当今文坛领袖!”苏轼诗集中有不少作品是在自己郁郁不得志的岁月中抒发自己未酬的理想与抱负,暗示对皇帝的希冀,甚至对天下现状表示不满有点发牢骚意味的,赵顼当然也能看出,但多半一笑置之,也不深究细想。

一晚吕惠卿进宫与皇帝议事于弥英阁,窥见书案上搁着一册《钱塘集》,便问道:“陛下也在看苏轼的新诗集么?”

赵顼含笑道:“是。听说这诗集已经传遍汴京,阅者无不称赞苏子瞻之才。朕也许久未见到如此好诗了,值得一一细看。吕卿可曾看过?”

吕惠卿回答道:“臣在此书首发之日就买回家拜读了。那是五天前,臣回家途中见驸马王都尉亲临书肆向朝臣雅士推荐此书,态度热情之极,臣不敢怠慢,立即买下一册为驸马捧场……”

“五天前?”赵顼忽然蹙眉打断他:“你说五天前王诜亲临书肆宣传此书?”

“是,臣亲眼所见。”吕惠卿答:“据说王都尉整整一天都待在书肆,直到深夜才回府,他对苏轼的深情厚谊由此可见一斑。人都说他们过从甚密,苏轼被外放后仍有密切联系,臣以前还不信,如今才知传言非虚。”

五天前,顼心想,那是他的外甥彦弼的生忌,他亲自下旨令在大相国寺为彦弼做法事,姐姐亲往祈福,而王诜居然没陪她去,反而泡在书肆里为朋友卖书?

岂有此理!心中忿怒,脸色便沉了下来。

吕惠卿知道皇上为何不快,这“五天前”其实是他刻意提出的,想要的就是眼前这种效果。好,皇上不高兴了,那他想说的话也可以趁机说出来了。苏轼,公然在密州治下拒绝推行手实法与他作对,如今马上会尝到自己酿造的苦果,而包括王诜在内的苏轼朋党也是不满他执政的中坚力量,现在也到了一并被贬谪的时候。

“苏轼的文采固然是极好的,但……”吕惠卿作犹豫状,吞吐着说:“臣对其中几首诗所指之事有点疑问,不知是否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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