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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66)

那时尚是清晨,太监们刚设好朝膳,见顼吩咐备车辇,总管太监便小声建议道:“晨起不免饥寒,皇上不如略用些膳食再去罢。”

顼怒指膳食道:“撤了!”然后大步出宫。

行了片刻尚未到达间,顼在车上远远望见了公主府邸大门已禁不住泪流满面。适才在两宫太后面前不便流露出哀伤之色以免加深她们的悲意,心中却早已痛彻心肺,现下再无顾忌,也把皇帝庄重威严的身份抛开,回想着姐姐自小对他的照料与关怀及一起成长的点滴往事,竟像一个大孩子那般痛哭出声。

进到公主房内,见侍女们已将她穿戴整齐,静静地躺着,淡淡化了妆,唇边有微微笑意,面色宛如生前一样,又是一阵难过,便伏席而泣,最后倒是一旁守着的颢红肿着眼睛过来相劝才勉强止住。

顼详问公主临终前情形,颢逐一告之,只略过公主提起的庞荻之事。顼叹道:“原来她最后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对不起她的驸马!”

“皇上,驸马爷确实对不起公主!”一个因哭泣而显得沙哑的女声突然自一侧响起。

顼一看,发现是公主的乳母凌嬷嬷,遂问她缘由。

凌嬷嬷边泣边说:“公主刚下嫁驸马之时驸马对她确实是很好的,可好景不长,两年后他便频频出门,有时在外留宿,公主也不细究,只道是他交游广、应酬多。哪知后来驸马见公主这般贤惠又不会嫉妒,便公然提出要纳妾。公主虽然很难过,却也一口答应了,然后驸马就把一个名叫晓芜的歌妓买了回来。若那晓芜性情温良听话倒也罢了,谁知却是个生性刻薄刁蛮又狐媚的破落货!起初还怕公主不容她,装出一副循规蹈矩的样子来讨好公主,后来看出公主温柔宽厚,她便得寸进尺,仗着驸马宠爱不把公主放在眼里。府里的东西但凡她看上眼的都要争,还经常出言顶撞公主,在驸马面前编排公主是非,而且甚至想独占驸马,若驸马多到公主房中几次她就大哭大闹,若是驸马公主一起出行时间略久些她就说心口痛每每差人硬把驸马骗回来。”

“岂有此理!这个贱人如此放肆公主竟也不管?!为何朕从未听说?”顼震怒道。

凌嬷嬷道:“公主人太善良,又太爱驸马了,生怕伤了晓芜会让驸马难过,所以一直严禁我们向皇上和太后透露此情。岐王殿下常来府中,有时看见一点晓芜猖狂之状公主也会连忙恳求他不要说。”

顼转而怒视颢,道:“她让不说你便不说了?你怎么这么糊涂!”

颢含泪颔首承认:“是我错。当初我是怕姐夫受罚后姐姐会因此更伤心,却没料到那个晓芜对她的伤害会到这种地步,否则我就算不告诉皇上也会自己处治晓芜的。”

凌嬷嬷继续说:“适才说的这些还算是小事了,有两件事奴婢简直都不敢说,那是直接导致公主忧愤成疾的最大原因。”

顼与颢都感讶异,忙促她快说。

于是她续道:“小公子彦弼的死跟晓芜直接相关。那年彦弼病重,某日晚上又是发热又是咳嗽,气喘不过来,公主忙请御医前来诊治。御医正在为公子急救,晓芜却在房间里翻来滚去说心口痛,非要驸马把御医请过去。驸马见她叫得厉害就过来请公主让御医去看一下,小公子需要急救,本来是片刻都离不了大夫的,但公主禁不住驸马声声恳求,便同意让御医去给晓芜看病。谁知一去晓芜就缠住不放人,硬说她也需要急救。如此拖了许久,等御医再回来时小公子已经回天乏术了。”

说完凌嬷嬷抹抹泪,对顼道:“我觉得那晓芜的心口痛很是可疑,每次犯病都意在给公主捣乱。那天晚上我想问问那位御医晓芜的病情到底怎样,他见小公子没救了便什么都不肯说,只连连拱手告退,第二天就辞职还乡,可能是怕公主追究。”

顼冷道:“公主不追究朕会追究。还有另外一件事呢?”

“那件事真难以启齿,我都替那贱人和驸马害臊!”凌嬷嬷愤然道:“晓芜淫荡成性,上次御史台狱卒搜出的春宫用具就是驸马买给她的。在彦弼死后,公主大病一场。驸马虽白天在旁侍侯,但晚上总会到晓芜房中歇息。后来太后来看公主,觉得她病得很重,就要驸马晚上也留在公主房中守着。当晚驸马果然留下,但到近三更时晓芜那个狐狸精竟然溜进公主房的小厅中,百般挑逗驸马,结果两人竟然就在公主卧室之外做出苟且之事!我在隔壁房间都听见动静,公主自然不会不知。自那以后公主就越来越忧郁,断断续续地生病,而今终于……”

“恬不知耻的淫贼贱婢!”顼暴怒拍案道:“那个贱人现在何处?”

凌嬷嬷答道:“驸马被贬放均州后,晓芜成天在家里吵闹,公主便让人把她送到驸马身边去了。”

顼立即对身边太监道:“传朕口谕:着二百禁军在公主府等候,待王诜归来立即抓他与晓芜入宫见朕。”

颢也觉王诜与晓芜所作所为实在过分应该惩罚,但见顼如此愤怒,又命禁军捉拿他们,大有要将他们正法的架势。想起顼在公主临终前一天在她病榻前发的誓,认为事关重大,遂提醒顼道:“皇上曾在姐姐面前发誓……”

“是,朕是发过誓。”顼打断他,幽冷一笑:“朕早料到此中必有隐情,所以没有把话说绝。朕只是答应公主‘不会追究驸马或其他人的罪’到‘伤及他们性命’的地步,只要不伤及他们性命,怎么惩治都是可以的。”

顼因姐姐的去世过于哀痛而辍朝五天,其间王诜马不停蹄地自均州赶了回来,岂料刚一进门还未见到公主灵柩便与晓芜一起被禁军抓进了宫。

顼端坐在福宁殿正厅中冷冷地省视着跪在他面前的这一对害死姐姐的无耻男女,良久不发一言。

王诜自知有愧,也不敢先开口请安或求情,只等着皇帝小舅对他的又一次裁决。而晓芜则浑身发颤,原本顾盼自若的眼珠此时却只能惊恐地四处乱转。

顼忽然朝王诜笑了笑,说:“朕差点忘了,几天前已经下旨让你官复原职了。来人,赐座。怎能让姐夫王驸马都尉一直跪着呢?”

顼不像颢那样经常与王诜来往,也因身份的缘故而从没有称王诜姐夫的习惯,所以王诜心知现在他是刻意如此称呼,有说不尽的讽刺之意。心下惶恐不安,但又不知顼有何打算,见他赐座不敢推辞,也就战战兢兢地坐下了。

顼指着晓芜道:“这位是姐夫的如夫人罢?果然貌美如花,怎不早通知朕,朕也好及时送上一份贺礼。”

王诜心惊不已,自不敢接话。那晓芜更是只差被吓晕过去,习惯性地以手抚胸,仿佛心口又痛了。

顼见状道:“朕差点忘了,姐夫这位如夫人是有心疼病的,如此顽疾怎能不治?今日朕便让最好的御医为她诊治。”

一名御医应声而出,走到晓芜身边请她伸手要为她把脉。晓芜瑟缩着推辞,顼不耐烦地大喝一声:“伸手!”她一惊,立即乖乖地伸出手腕。

御医垂目把脉,须臾起身拱手奏道:“皇上,这位夫人并无丝毫心口痛迹象。”

顼毫不惊讶,王诜却是目瞪口呆,盯着晓芜像是不认识一样。

顼冷笑,对御医说:“把诊断结果清楚地再告诉王都尉一遍。”

御医朝王诜欠身道:“王都尉,您这位如夫人身体健康,从来没有得过心口痛这种病。”

王诜勉强一笑,对晓芜道:“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直骗我。”然后转脸不看她。

晓芜惊叫道:“晋卿!驸马爷!你不要不管我呀!”然后又惊慌失措地连连朝顼叩头道:“皇上恕罪!皇上饶了奴婢一命吧!”

顼冷道:“朕答应过公主,不会杀你们。但是你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直身正坐,传下口谕:“将这个贱人杖责八十,然后再把她配给一个汴梁城最肮脏、最卑贱的小兵为奴,让她继续以妾婢的身份侍侯她这位新主子,终身不得给她正妻的名分。”

晓芜闻言先是呆若木鸡,王诜站起急求道:“皇上……”

顼一挥手,马上有人过来拉晓芜,晓芜挣扎着哭闹起来,拼命喊叫着驸马,但终被拉走,声音渐渐消失了。

王诜两滴眼泪激落而出,愤然对顼道:“皇上若有何不满全发在我一人身上好了,为何要以这么残忍的手段来处罚晓芜那么柔弱的女子?”

“呵,你竟然会为这么下贱的女人落泪!”顼终于怒道:“得知朕的姐姐薨逝时只怕你也不曾如此悲伤过罢!姐姐自始至终都全心全意地爱你、袒护你,以致于多年忍受你这妾的戾气仍一味包容掩饰,终至郁郁而亡。而你呢?你是怎么待她的?一开始你爱的就不是她,你是爱她带给你的尊荣、地位、财富和俘虏一位公主的心使你感受到的成就感!她嫁给了你,你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却仍不满足,在外逍遥冶游,这还不够,居然欺负她柔弱不妒而把歌妓娶到家里,让那个卑劣无耻奸诈的女人先夺走了她本应拥有的爱,后谋害了她的儿子,最后摧毁了她的健康。可怜姐姐临终前还对你念念不忘,然而你没有对她的死感到悲伤,却会为那个害死她的女人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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