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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20)

作者: Hypnotic 阅读记录

陶七那时只感到一阵寒意。他不希望觋罗死。他希望她和他一起活着。

——师父,我们能让觋罗明白吗?

——七郎,我不认为觋罗能明白。

——可是我们明白她怎么想。

——七郎,这就是我说,若我们能看到觋罗看到的,或许更有意义。“自我”固然是一副枷锁,但有了枷锁,才存在自由。没有枷锁,就没有自由。觋罗不知道枷锁的存在,或者说,觋罗无法意识到自己尚未意识到之物,再换句话说,她不知道自己被“无我”这一枷锁困住了。

——师父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收觋罗为徒?让她明白“自我”的重要不好吗?

陶七第一次见到师父露出那样的神情。

因为什么东西困惑不已,强烈渴望着解开那困惑的答案,愧疚与兴奋,期待与恐惧汇成波涛汹涌的漩涡。

师父的眼里有强烈的情绪流过,但师父开口时,声音仍是平稳的。

——七郎,因为为师是个自私的人。为师希望本派前人未能前往之处,后人能够前往、能够到达。

即使那意味着消逝、意味着淹灭。

即使那意味着永无止尽的孤独。

他谢玄不知道,他希望有人能知道。也许有更多。生死轮回也许也有尽头,化为万物的“自我”或许能够从永生剥离,能够“重生”。

他把一切重担都压在了那个小姑娘身上。她尚未意识到。

她意识到的那一刻,就将获得最终的答案。

只是他谢玄,以及坐在他面前的七郎,或许无法知晓那答案了。

陶七并不知道这些这些师父未说出口的话。

师父说的也许不错。这些与才能无关。因为与才能相关之事,他与觋罗并不分上下,比如占星,比如舞剑。

只不过师父教剑时多教了觋罗半招就是了。

——觋罗是女孩子,多学些好防人欺负她。

陶七为师父的解释哭笑不得。他才不会欺负觋罗。

而真正的理由陶七在很久以后才明白。

“对了,你说你是来看春禊的?”

陶七正在嚼嘴里的枣,听到桓远的话,只口齿不清地“嗯”了一声。

“春禊啊……其实也没什么的。无非到水边吃吃喝喝一顿,玩闹一番罢了。”

“只是这样?我以为会有特别的……像仪式什么的。”

“仪式?”桓远抬着头思考了一会儿,“仪式也算不上,有些麻烦的定例倒是真的,像是要用兰草浸过的水沐浴,换了熏过的衣服才能出门,还有摆宴的时候得找一处能够“曲水流觞”的地方,把斟了酒的杯子从上游放下来,在谁面前停了谁就得喝,完了还要按做东的人事先出好的题目作诗一首,作不成的就要罚酒。”

“这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吧?”陶七好奇地道。桓氏虽常出武将,但论诗文风雅的名气也是不输别家的。

桓远笑了,“其实有时候挺难的呢。碰上做东的有意为难,设了些生僻的题,要么限些不大常见的韵,作不出完整的一首也是常有的事。我也被罚过不少次呢。”

陶七和觋罗也笑起来。

“哦,我想起来了。”桓远一拍脑门,“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吧。”

陶七赶紧问:“哪个?”

“那叫什么来着……”桓远抓耳挠腮了一阵,“对,‘以舞降神’。”

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可陶七一时记不起在哪儿。

“大多数时候是从歌舞坊请人,提前点好了要看哪一支,人家按说好的时间到摆宴的地方来,也有直接让自己家养的一群跳舞的姑娘来演的。其中一个扮成主巫,负责请神祈福,然后代表请来的神用兰草蘸水向来客挥洒表示祝福,最后还要替客人向神献上祭祀物送神归天。”

陶七记起来了。他和觋罗一起在藏书阁里的某本旧书上看过。

“也不光是跳舞,还有唱词的。我记得……”桓远说着清了清嗓子,轻声哼唱起来:

“结桂枝兮,延伫——

“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

“愿若今兮,无亏——”

少年的歌声停了。

“我只记得这几句,后面还有,我给忘了。”桓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故人命兮,有当——”陶七接了下去。

“孰离合兮,可为。”少女与少年同时吟出。

陶七和觋罗相视一笑。

“对了,就是这两句。” 桓远惊喜道,“你们也知道啊?”

“觋罗从师父的藏书里翻出来的,硬是叫我一起看了。这是古时楚地的祭神乐歌吧。我记得这一篇请的是‘大司命’。”

“对,这位是主夭寿之神。最后两句是说命有定数,凡人唯有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