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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23)

作者: Hypnotic 阅读记录

尤其是七郎。

桓远那孩子有时候也来,不过桓轸给他儿子排的的功课也紧,桓远就不能像过去来得那么频繁了。等两边都得放假的时候,三人才一块儿出去到处逛逛。

后继有人。谢玄很欣慰。

但也不是全然无所忧虑。

他们仍在南方。

虽属一国,仍是异乡。

北方来的逃亡者总是希望回到故地。

听说建康的宫城穷极壮丽,非长安的古旧皇宫可比。

谢玄还没有去过。他连门都不大出。

宫里的太监每月拜访一次,带来谢玄需要的仪器工具,前一次若没有提及有何物欠缺的,就大车大车地拉来些礼品钱财,说是陛下的意思,再问近来有无异象,若有,该作何应对。

谢玄只道如故。

有边兵。无甚新事。

一直如此。

管事的太监听了无动于衷。谢玄从祖逖和桓轸那里得知这太监是扬州本地人。

——是吗。

——大都是这个反应。

——北上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还须从长计议。

——听说还有些人没来得及走,被扣住了,做了胡人的臣子。

——也有自己去投奔的。

——是觉得我们不会回去了吧。

——的确有人不想回去了。

——匈奴人也不好过,氐人和鲜卑人从两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呢。说不定老天有意让我们暂时坐山观虎斗,等时机成熟,只做那得利的渔翁。

——是养虎为患也说不定。

——那有什么办法,就算是个祸患现在也只有养着。现在朝廷还不稳,怕是我们前脚刚走,后院就失火,我们这点人两头哪里顾得过来。

无解。

——你再等等吧。

——什么?

——陛下要我转达,要你再等等。南方大族一直不满意我们,你们谢氏现在风头太盛,陛下不想这时候让你出来当活靶子。

在说这个啊。

——无妨,对我来说都一样。只要陛下知道我有心、愿听我所言就够了。

——也不要这么说,之后定有需要你的地方。

是吗。

自己已经平静了。

这南方确是一方宝地,若把头低下来,不看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若背朝故地,不望北方的血雨腥风,眼前只有安宁与细水流长的每一日。他在这一处静谧的深宅中守着两个孩子在跟前跑,从几岁,到十几岁,七郎长成挺拔的少年,觋罗出落得亭亭玉立,他像看到自己的孩子长大一样欣喜。

可不就是他的孩子们。他早已视他们如己出。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本家如其他人一样已在南方置了田产,随行而来的宾客和仆役在家中大宅往来如故。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过日子,可不就图个安稳,在哪里都是一样。

可谢玄不只想过日子,从来不是。他已亲眼见过颠沛流离。

此刻已经不是为他自己,他惦念那些人。

对百姓来说,没逃来不好过,逃来了也不好过。谢玄自己也是靠着朝廷和家族偏安一隅才得衣食无忧。他寄生于他人苦难之上,心怀愧疚。

却不是他的错。他现在改变不了。时局如此,时势如此,天命如此。

他会继续等。若他等不到,会有人替他等下去。

平静了。

就像那些花。

今年落了,明年仍会开放。

从长安带来的花种在路上淋湿又晒干,谢玄把种子撒在院里,本以为种不活,结果等天气稍暖,竟萌生出细小的芽,接着开出那些妖冶奇异的花朵,然后结出布满小刺的球状果实。他一年一年把果实收起来,留其中饱满成熟的按师父书里的方子做成药,遇七郎和觋罗因练剑受了跌打损伤时以酒泡让他们服下。剩下的取出种子,待来年在院中再次播撒。

那些花疯狂生长。种子随风在院中各处落下,从墙角蔓延侵袭至花坛,再延伸至门槛前的缝隙,留下稀稀落落的两朵。

白色的,紫色的,旋转扭动着花瓣诱惑人凑上前去。

不可。不可。

会被迷了心神。

丫鬟说官差送了封请帖来。

三月上巳日,白鹤山,清谈会。

清谈啊。

久违了。

辞官之后不曾再去,既无心情,也无必要。

年轻的时候自诩才学高于他人,甚是喜欢与人辩论大出风头。后来做了官,再那么锋芒毕露只会让人觉得咄咄逼人,就收敛了,受邀前去只是为照顾人家面子。再后来,连礼节也不必尽了。到南方之后更是深居简出,一是为给族中做官的亲戚避嫌,二是忙于天象观测和传道授业,并无多少空闲。

是两位好友在陛下面前为他活动的缘故吧。

也许机缘到了。只是等了这么些年,他已经不感到喜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