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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44)

作者: Hypnotic 阅读记录

“建康城也是这样的么?”他拄着窗沿懒懒地道。一阵淡淡的异香传来,符绪知道是她走到了身后。

“有人平步青云,有人低头度日,有人趾高气扬,有人忧心忡忡。”

符绪回过头,看到女子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也望着窗外。她微微眯着眼,睫毛如清晨园中花朵上的露珠一般透明。

“一样的。”他看着她道。

“殿下这么认为?”

她收回视线,对着他笑。

“你一开始不这么叫我,现在怎么变了?”

“殿下就是殿下。”

“你不必和他们一样。”

“殿下,”女子走到窗沿的另一边,低头看着楼下往来的人流,“我和他们一样的。”

“改回去吧。”

女子并不作答。

“你怪我带你到北方来么?”

“我听说陛下仍是下了选秀的旨意。”

“哥哥越来越荒唐。”

“殿下救了我三次,第一次救我性命,第二次免我受□□,现在又留我自由。”

“你知道了。”

“消息在这里传得和宫中一样快,”女子用歌唱般欢快的声调道,“各种各样的消息。即使捂住耳朵不愿听,最终也会传到耳里来。”

“和宫中一样?”

“不一样?”

“一样的。人多嘴杂,管你想不想知道,都要教你知道。”不仅教你知道,还教你随风而动,不然散布那些消息的人就要没趣儿了。

“天晚了。”

“嗯,我该走了。明日再见。”

女子没有送他,他一个人沿着台阶慢慢走到楼下。下人牵来他的马,他接过缰绳,抬头望向阁楼顶上,女子静若处子的脸从窗角处露出来。他点了点头,女子笑了,然后她的脸便隐去。他翻身上马,下人在身后跪下行礼送他离开,路上的人纷纷给他让路,掩住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交头接耳议论。他的马性子暴躁,被两旁的嘈杂惹怒了,举足踢翻路边的摊子,撞倒未来得及避让的行人。妓院的姑娘们在楼上甩着手帕一边咯咯笑一边娇滴滴地叫他,酒肆的伙计喊着问他今日是否也要送好酒到府上。

他统统不理会,狠狠踢了踢马肚子,他的马在狭窄的街巷中甩开蹄子愈发肆无忌惮地跑了起来,道路两边红红绿绿的俗气建筑一闪而过,直到来到长街上的桥头方拽紧缰绳。□□的白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终于停下来。

没有必要走得这么急促。等着他的并不是什么令人雀跃的事,只让人厌烦。

过去不是这样的,过去他从不光顾桥这一头。

哥哥一开始并不如此荒唐。父亲还在的时候就让他担宰辅之责,为的是自己死后仍有人能为哥哥出谋划策。

——太子虽有鸿图和魄力,却缺少细致筹划的耐心和稳重,这就要靠你了。

父亲死的时候如是嘱咐他,他也一丝不苟依言行事。

那些年并不容易。父亲留下的不是什么安平盛世,而是内忧外患的烂摊子。内有同族的兄弟们虎视眈眈、氐族人与汉人互杀不止,外有匈奴人时刻准备趁虚而入,南方的汉人朝廷虽无甚活动,保险起见也不得不防。他们立国不过几年,根基未稳,好在哥哥刚刚即位的时候还未磨去经世济民之心,愿意听他一言。那几年虽灾害不断,但经休生养息,国力有所增强。然而哥哥心怀一统天下之志,见状立刻起了出兵征讨之心,可那时国家不过刚刚走上正轨,哪里承受得了,于是哥哥几次提出出兵都因他阻劝不了了之。三番五次过后,他们兄弟之间生了嫌隙,再加上他替哥哥整顿国政,已与许多人结下梁子。或许是在哥哥面前诋毁他的人太多,哥哥逐渐疏远了他。

他本来并不赞同南下直取建康。

桓轸差点打到长安的时候南方的汉人朝廷换了皇帝,桓轸突然在离长安不远处停了下来,再未前进。他们本猝不及防,现在意外得了喘息的机会,哥哥让他在长安留守,自己整兵直奔桓轸驻守的城去了,回来的时候竟说,桓轸死了。他感到不可思议,但哥哥精神大振,要趁势一鼓作气攻下汉人的都城。

——你怕什么,祖逖在豫州拖住了匈奴人,现在真是将南方纳入我版图的好机会。

——太远了,我们的士兵从未在南方的湿地作战。陛下若有意统一南方,不如先从近处开始。

——像你这么胆小,再过多少年我们还是只有这狭窄的关中之地。

哥哥没听他的,还要他跟着去,说要他看看自己如何打下南方。

结果,哥哥并不是仅仅攻打南下沿途各城,而是沿路屠杀,留下一地尸体。他去见哥哥,道既然要将这些城池纳入版图,何必毁了它们,但哥哥已经杀红了眼。他终于明白,哥哥只是为桓轸差点打入他们的都城心怀忌恨,想要如法炮制罢了,并未对统一南方作何仔细谋划,再由身边一味只知讨好奉承的大臣们附和怂恿,就急不可耐地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