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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81)

作者: Hypnotic 阅读记录

“七郎,要是找到觋罗,带她一起来吧,还有桓家的小公子也是。人多些才热闹啊。”

陶七都应“好”,说自己还要在这里再待会儿。丫鬟又嘱咐走的时候关好门,到了外面离官差远一点,别被认出来,然后就走了。

“七郎保重。”丫鬟嘱咐道。

“姐姐也保重。”陶七也道,目送丫鬟出了院子。

天色暗了。

不知道去哪儿了吗?

陶七笑了。

肯定在那里吧。

借着落日前的光线,陶七回到屋内,今日供上的两柱香已经灭了。

师父也看到了吧,但是师父选了那一侧。

师父对这一侧失望了。

可觋罗不一样。觋罗连这一侧都没见过,这么任她去,那也太可怜了。至少让她看一看这边也好,让她明白那条线的存在也好。

这么决定了。

既然来了,再四处看一看吧。

陶七收拾好供桌上落下的灰,从屋里退出来,关上门,朝自己和觋罗过去住的院子走去。

一开始师父觉得他们还小,两个孩子挨得近些好相互照应,于是选了间光线最好的院子让他们各挑一间房住了进去,后来成了习惯,即使长大了,他们也没有谁说要搬到别的院子。刚到建康的时候他常常做噩梦,有时候满头大汗地惊醒,就看到觋罗披着头发趴在他的塌边,看到他睁眼就赶忙问:

——哥哥怎么了?

他便知道一定是自己梦里又吓得叫喊起来了。他把梦的内容告诉觋罗,觋罗被那些沾满血腥气的场面吓得起身就要去找师父,可师父那时候忙于指挥搭建占星台和打磨星占用的一大堆仪器,陶七赶忙叫住她。

——可是哥哥,我害怕。哥哥也害怕,所以才做这样的噩梦吧。我们去找师父好不好?

那时候还很小的觋罗流着眼泪恳求他,他便懊悔自己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了。从那之后他只道是梦,并不说到底梦到了什么。

——我们会打扰师父。你害怕的话,就别回屋了,我抱着你睡,就不害怕了。

觋罗乖乖听话。

长大之后,他不再这么说,但觋罗仍在他偶尔因噩梦惊醒的时候点一盏灯,低垂着发髻坐在旁边的案上拿本书看,并反过来安慰他:

——有我陪着七郎呢,快睡吧。

他们总是这样相互陪伴、相互支撑着。

现在也是一样。

该走了。这院子里到处都是回忆,再不走该伤感了。

陶七又回望了一眼面目全非的院子和房屋。

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夕阳的余光给万物染上暖色的边缘。

这时间正好,去找那个人吧。

——先生背了妖言惑主的罪名。

但师父不过尽了自己的职责,所以才终于失望了吧。

他受伤之前祖叔叔已经被夺了统辖全军的职权,要祖叔叔那样的人眼看着形势从一片大好到节节败退,祖叔叔的病大概也因忧愤而起。

桓将军也是。桓远也是。

天意弄人。若无机缘,便只能随波逐流。

觋罗碰上了机缘,也许只是因为比别人能稍微看到更多。

但也只是多一点而已。

人要如何才能了解天意?

这世上的变化莫测,区区个人如何才能掌控?

人能操纵和改写的也许并非天意,而是世间为个人固执与偏见所扭曲的、这世间的“真实”。

真正摆脱这“真实”的人在嘲笑他们吧。

师父会嘲笑他们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陶七已站在建康城门前。

久违了。

城门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和长安相同,又和长安不同。这才是他了解和熟悉的地方,但他为了陌生的长安而不得不抛下这里了。

多么奇妙。

归地。

到底什么是归地?

心之所向与大义所指竟南辕北辙。有人选了前者,有人选了后者,都是种选择。

陶七忍不住笑。

自己糊涂了。

好像又站在长安那座红阑长桥之上。

若是沉沦,就再也摆脱不了。

他沉沦了吗?沉沦在这南方的安逸与平静之中了吗?

一样的。这里和长安一样的。世间是一样的。

夕阳落下去了,街上灯火通明。陶七随着欢闹的人群进入城中,忽然想起今日是三月上巳日。

身边这些人是在城外水边行过祓除之礼,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的吧。

竟忘了。那个人大概也忘了。

陶七走进一间歌舞坊,不动声色地避开店内的伙计,来到角落,沿着台阶向上,一直走到最高一层。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还产生错觉,以为自己会见到的是另一个人。

他们太像了。

高处的楼阁上,一群姑娘载歌载舞,他过去见过她们,而她们也认出了闯入这里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