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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之初(80)+番外

今年冬天这边气候异常,特别冷,郡守送来许多上好的蜀地竹炭,须日夜烧着,才能保证屋子里的温度。

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份,这些物耗再算不了什么。毕竟不是当初在冷宫里抱着稻草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了。

月光从窗子里透进来,丝帐外面浅浅的一层夜光,侍女漠漠酣睡的小呼噜声在这静夜里很清晰。

月份大了之后,时常半夜就这样醒来,漠漠的呼噜声让她觉得莫名的心安。

突的,她倏地坐起身,掀开丝帐,漠漠醒了,问,“夫人?”

初初道,“别出来。”

漠漠嗷了一声,“可是……”还想再问,女主人已经下床,也没披衣裳,匆匆走了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光在地上、台阶上撒下的银白色的月霜。

初初盯着廊柱后、墙壁转角,抱紧自己的胳膊。

“是你吗?”她轻颤着问,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站到庭院里。

四周月落无声,她的长发垂到臀际,夜色如纱,黑暗中能看见她水润的眸子里映着明亮的、一闪一闪的星光,初初左右看了一圈,终是寻不见,冰冷的风将她身子吹透,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她捂住脸。

身后忽然传来响动,初初忙转过身,却是侍女漠漠,捧着一方狐裘站在门口,见她看过来,不安地动了动脚,嗫嚅着道,“夫人,太冷了,散步也得穿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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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画纸上添了最后一笔,退后两步,满意得将笔放入唇中,墨汁在他的嘴角处留下一块印渍,却只让年轻尊贵的帝王平添许多风流气息。

和梨子偷着眼一瞄,云气淼淼的山峰,枝桠上开着一朵海棠,树下的女子长发散到臀际,一袭白衫,莲瓣一样的小脸极是柔婉妩媚,只那一双眼睛煞风景,初看是水盈盈的,再看却像冰琢似的明亮,加上很少有什么太明显的神色,像是什么都知道,看透世情心无所碍的一样,这种柔媚的脸与眼神之间的极度反差,让画上的人看起来显得格外冷酷有范儿。

一点都不可爱。

真是画的越来越像了,和梨子在心里小声嘀咕,同时不禁在想,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就喜欢这样的,若是有一个女子,与她一般的容颜,但是生的是一双与脸庞同样温柔妩媚的眼睛,该是何等的可爱,没有缺憾。

“皇上,记私档么?”默默地在心里腹诽完毕,皇帝爱重的人,和梨子恭敬地问。

“唔。”临睡前书画已成最近这些时日的习惯。大胜之际,国事繁重,鸿胪寺与礼部正在商量布置大理国,不,是前大理国献俘的事项,还有诸将的封赏——国土西扩三十万平方公里,这是即位七年以来举行祭天之礼时最为骄傲的一年,当手执玉圭,对着天地和燕氏的祖先默念着告知疆土的开阔,燕赜当时虽身在圣坛,却仿佛看见大周治下看不见边际的辽阔的土地、深蓝的天空和宽广的江海,而他,正是这片土地的帝王。

那一种恢弘的、仅属于皇帝独有的、俯瞰于众人之上的意气!

而初初,却又将他拉回,不要那么高,不要那么高,感受到属于普通人的美好。

献俘和庆功大典即将举行,快了,快了!

年轻的皇帝搁下画笔,赤着双脚穿过殿堂回到自己的御床,带着一种甜丝丝的、无比放松安定的心情。

第59章 尔虞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

周天佑七年三月初一,巫神进京,代表前大理国向大周献俘、乞顺,帝纳之。二日,皇帝登天坛,昭告天下疆土西扩,大赦天下,都城长安去宵禁三天。

这一天,长安城响起庄严的号角和震天的鼓声,百姓沉浸在作为一个周人的骄傲和自豪感中。

大周以武功立国,文治兴邦利民,但远不如武功让人振奋和激动。当年,太宗能够击败其他兄弟、荣登大宝,正是由于其背后的赫赫战功,在百姓中声名最显,民望最众,及至千年后,太宗燕承骁勇善战的雄姿亦是华夏千百年帝王史上闪亮的一道光芒。

周人尚武,故而民风彪悍豪阔,有周一代,不乏出现数次皇帝们意气用事、也可以说是豪气干云的故事。此番大理挑衅在先,大周的铁蹄便踏平大理国,将它收归治下,虽然其间是先败后胜,虽然死去了数万人的性命,花费了国库中的无数钱财,但在普通周人朴素的观念里,他们一直信奉着,作为一个周人,作为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国家,你服气,我便以礼相待,我不欺负你,但你也别想欺负我,就算是我欺负了你,但你……依然别想欺负我!

在年轻的皇帝身上,百姓们看到了这种精神,他们或许会在来年官府收税时骂几句娘,“皇帝小老儿,又加了几贯钱!”,却绝不会对这场战争多说一句话。

观礼台上,第一排正中央站着的中书令邵秉烈,在震耳的鼓乐和山呼的万岁声中,第一次感觉到了垂垂已老的萧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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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第一等的豪阔彪悍,就有第一等的豪放风流。

是夜,宫中大宴,长安城博雅大苑里也是豪客如织。

“皇上封刘宗生做伯爵,封沈骥做辅国大将军、大都护,镇守西南,赐卫国夫人京中府邸和封地——这是要将这一对儿分开啊,圣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切,圣人有那么多意思,你怎么就只往这等绯闻事中琢磨呢?”另一人故意笑道。

“非也,非也!”先那人摇头道,“举凡小民中的艳事叫做丑闻,名流中的艳事叫做绯闻,帝王将相事,乃轶事也!只是可惜……”

“可惜甚么?”

“可惜沈骥杀敌立功,终因那来凤山上的杀名,污了英雄名哇!”那人感叹。

“嗤,你懂什么!”就听一声轻笑,席间一人从酒杯中抬起头。

众人见他说话,不由稀奇,只因他是吏部尚书窦章的儿子窦显,有长安城第一纨绔之称,平素最是看沈骥这些上进有为的青年不顺眼,便都笑道,“窦公子,难为你要为沈骥说话?”

“正是。”窦显一甩头发,“在我看,沈骥就这一桩事最英雄也!连皇上的女人都敢抢,都敢上,他不是英雄,谁是英雄?”

众人闻之大笑,虽笑之,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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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请您随我来。”

大宴几近尾声,一个看起来既眼生又有些眼熟的宫女来到初初面前,恭敬地唤她起身。

初初感觉到宝座上方,正在与太后与群臣说笑的皇帝,锐利的眼光仿佛往这边一瞥,并不敢真的回头,脊背上顿时一阵熟悉的瑟缩。

起身的时候她刻意用厚重的衣裙和宽大的披帛将自己的身段遮掩住,加之其步履轻盈,即便是几步之外的距离,如果不留心观察,看不出盛装与繁丽装饰下的卫国夫人,已然是身怀六甲。

方贵妃坐在皇帝一侧,她云锻一样的衣裙延漫到榻下,已经很显怀了。

“沈将军,霍将军,听闻你二人战场上分领南北两支,共同为陛下立下大功,”方贵妃笑吟吟地道,“却不知道个人武艺,谁更强一些?”向皇帝建议道,“难得二位将军都在,陛下,不如请两位将军比试一番如何?”

“请辅国大将军和怀化大将军为陛下比剑助兴!”小宦清脆的唤声,大殿上的气氛热烈起来。

“臣不如沈将军。”霍冲上前道。

沈骥站起身,来到殿前,向宝座上的人叉手为礼。

皇帝看着他,宝座周围的灯光很亮,但都不若年轻皇帝天骄的容颜,他冷亮如星的眼睛看着他,“得胜者,赐朕的龙泉宝剑。”

龙泉宝剑,曾是太宗燕承的三把佩剑之一,赏赐至重!大殿上顿时一片嗡嗡的赞叹声。

“臣遵命。”

隐入宫门一角的轻盈身影轻轻一顿,大殿上的焦点太多了,没有人留意到这里。

殿外已备好宝车,初初登上宝车,听到殿内传来的一声大彩,她扶好自己的肚子,对侍女道,“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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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云殿偏殿是皇帝的内御书房。古今多少事,发生在御书房中,初初以前做宫女时,常在这里侍奉。

那脸生又眼熟的宫女将她领到室内,轻轻一福,退去,并把门掩上。

入眼处依然是靠着墙壁极高的一排书架,书架横平竖直,样式极为普通简单,但用的木料却是极名贵的东屿黄花梨,书架上密密麻麻阵列着各式书籍,摆放参差不齐,但却都是极名贵的孤本珍品。

书桌上铺放着几张书纸,一枝毛笔像清潭细筏般搁在砚中,浸在墨里,另外的数根毛笔则是稍显凌乱地搁在笔架上。

纸是宣州芽纸,笔是横店纯毫,墨是辰州松墨,砚是黄州沉泥砚,无一起眼又无一不是珍贵的贡品。

一去数月,这里好像没有分毫改变。

茶案上一樽望月紫砂,四个小盅子,三只倒扣,一只正口朝上,里面茶水的温度正正适宜。

茶香,紫砂,充满皇帝气息的书房与静夜……不禁想起那一个混乱晕眩的午后,夕阳像割碎了的无数的斑点,茶水倒了,紫砂碎了,门窗几案,无不在她眼中变作颠倒的影。

盛初初眉间轻蹙,微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