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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深宫终成灰(121)

这屋内此时只有和帝、青廷与子钰三人,她的话语轻,但在这寂静的暗夜里,却一字一字都是惊心动魄,两人都不再言语,屋里一时只余下和帝或急或缓的呼吸声。

屋角的沙漏内的流沙,静静地流着,青廷思量再三,刚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何冲焦急中按捺不住欣喜的声音,“王爷,找到贵妃了!”

青廷一听,转身匆匆出门,子钰身子顿时一松,萎顿得跌坐下去,也不知跪坐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她一怔,缓缓转了过去。

贵妃却是在万锦宫。

她指名定要见青廷。青廷赶到时,贵妃一身下午所穿的繁金织锦宫裙,头上,仍戴着只有正一品内命妇才能带的七头钗凤华胜,因晚上这一场,衣衫、头饰都有些歪斜了,颇有点狼狈,但,仍透出与她身份相当的尊贵。

他二人以礼相见,青廷开门见山,“贵妃定要见本王,是又有了何等筹码?”

贵妃一笑,她声音有些哑,“王爷还真了解本宫,”顿一下,双手端放于胸前,“不多,只太子与月华而已。”

宁王与徐妃,两家从合作,到决裂,再到缠争,两家恩怨,已有十多年之久,但二人真正相见,也只不多的几面,青廷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对她在困境中仍能为博取一定的筹码,亦不禁感到佩服。但这两人,一是关系到自己前程的关键人物,一是影响到自己生活的至亲,因此此时虽他占据情势的上峰,也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当下微一点头,沉声道,“娘娘的条件?”见她不语,亦沉默了片刻,斜过身子,道,“本王正等着——要活命还是……”

“哈哈哈哈,”贵妃忽然仰首大笑,打断了他,见他绷紧了下巴,面上现过一抹恼怒,她将一手的袍袖往后一甩,抬头正色道,“王爷还是不够了解本宫,我徐妙飞虽一介女流,却也知道愿赌服输,这一回,我输了,就没想过再在你手下苟活,况且,”殿内的烛光闪动,映在她眼中,那亮光也跳动着,“你还要将那弑君弑太子的罪名,都安在我徐家头上,我又怎会再去向你狮子开口漫天要价?”

说着,她闭上眼,想到自己家族不能避免的悲惨结局,眼角渗出泪意来。

青廷见她此时,虽已处于败地,但那铮铮傲骨,慷慨之气,丝毫不输豪杰男子,心下更起了惺惺之意,并不以她的冒犯为忤,平声问道,“你待如何?”

贵妃睁开眼,“保我兄长一名子嗣。”

青廷眸光闪动,“我答应你,你,或可还要多些。”

“呵,不必了,”贵妃抬起头,直视青廷,“本宫是靠自己的筹码,与你谈判的结果,并非求你恩赐。”她说着看向远方,双手仍端放在胸前,“宁王爷,你动手吧,至少在我徐妙飞死时,你谢青廷,永远都只是宁王!”

按照贵妃所指,何祚领人,很快找到了太子与月华。

他们藏在一处隐蔽的偏殿,何祚到时,月华正搂着太子胳膊,一个太监跪在旁边,不停地撕扯着换布,给太子止血。

“谁?”听到响动,还正往角落里逼近,月华哑声而叱。

“郡主,是臣等。”何祚已经看到她。

月华在王府中见过他,此时一见是他,顿时松懈了身子,何祚一把将她抱过,月华却扯住了太子的袖子,激动道,“太子哥哥,太好了,我父王,来救我们了!”说着头一歪,昏了过去。

副将见那一边的太监眼熟,道,“是贵妃宫里的,”说着提刀就要砍,那太监正是林喜贵,忙跪地,声音倒还沉稳,“小的刚才助郡主杀了宋姑姑!”

何祚这才看到,一边的地上,还躺着一具老年女尸,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再一看月华,胸前却是大片血迹,连手上、袖上也都是。

林喜贵忙补充,“将军勿怕,那都是宋姑姑与太子的血,郡主并没有受伤。”

何祚冷哼一声,“带上他。”

一时何祚等两人最后出来,各处搜寻的军士们渐渐得到消息,停止搜寻,太子已故!

帝王命

宁寿宫寝殿。

一夜好眠,太妃此时醒了,但仍处在朦胧的睡意余韵中。微睁开眼,窗户纸仍是黑的,但外头依稀已传来叽喳的鸟鸣,天,就快要亮了。

昨夜,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境很清晰,恍惚是回到了自己做贵人时,刚诞下二皇子的时候儿。那也是这样一个初冬的清晨,自己折腾了一夜,终于在拂晓之时诞下麟儿,成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冲进来,一把从产婆手中抱过还光着身子、哇哇大哭的皇儿,大笑着,向她展示——

“哈哈哈,朕的儿子,真儿,咱们的儿子!”

时间已过去这么久了,四十年了!可真想再回到刚那梦里啊,多一秒也是好的……

太妃吁了口气,心头有些闷,外间此时已传来响动,算算时辰,荣嬷嬷她们,也该唤自己起身了。

果然,帐幔外传来衣袂蟋嗦,接着是荣嬷嬷熟悉的轻声,“娘娘?”

这老鬼!明知道她已醒了。

嗯了一声,她刚要坐起,却听门口处“咣当”一声,像是水盆子掉到了地上,“镬啰啰”一阵作响。

太妃真被吓了一跳,怒道,“哪个蹄子?”

“娘,娘娘,”那宫女似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荣嬷嬷将帷幔拉起,两人一看,那宫女站在内寝门口,也不下跪,也不拾那盆,脸色发白,大张着嘴,指着外面。

荣嬷嬷刚要责骂,却又有两三个宫女闯了进来,喘着气跪倒,

“兵,兵,娘娘,咱们殿外头,全是兵!”

什么?太妃心内大跳,青廷与贵妃之间的争夺,她隐隐也是知道的,暗地里不知为他担了多少心,此时一听,唯恐是凶,摸着鞋就要下地,荣嬷嬷连忙来扶,太妃一甩她手,急指着门,“你还不去看看?!”

一会儿她回来了,太妃刚下床站起,两个小宫女一手一边扶着。

“娘娘,娘娘,”荣嬷嬷也大喘着气,抚手道,“是咱们的人呢!”

“什么?”太妃只怕没听清。

荣嬷嬷上来搀住她,“是哥儿派的人来呢!”她做过青廷的保姆,带他最多,哪怕青廷现今已是不惑之年,在她这里,还时常是个“哥儿”。

太妃一听,也顾不得自己还只穿着中衣中裤,点着脚就往外走。

大门已开,一队侍卫围殿而立,打头的见太妃出来,忙上前单跪了一腿,朗声问安。原来昨夜邱丹刚攻入宫门,就派了一队人马过来将宁寿宫护住。这宁寿宫在宫城深处,离宫门又远,因此这一夜,外面虽闹的天翻地覆,这里却只有外殿几人惊醒了,太妃等人,竟一概不知。

太妃哪里听得进去那侍卫统领都说了什么,茫茫然得看着还黑着的天,还有黑暗中显出了轮廓的外殿,这样的早晨,她一辈子在深宫,不知经了多少回,但今日,却是——

沉沉然一夜寻常梦,哗啦啦门外变了天。

此时的养心斋后厢房内,却是静悄悄的。

青廷推开房门,轻轻走到屋角的床边,掀开帷帐,就着门口桌案上微弱的烛光,看她母女二人相拥着,睡的正沉。

三更时分,料理了贵妃、太子之后,青廷依照计划,传唤文官,内阁宋宝金与两名次辅、六部尚书紧急听召入朝。辉王青煜,在当天下午,被他差使了前往丰台大营,与邱丹另外一名部将一起,安顿守备京畿的大军,传来消息,也是办妥了的。

青廷通报了贵妃谋反、太子被杀、和帝垂危的现状,满屋官员,无不大惊,只不过各有各的惊处,无需赘言。一时间各怀鬼胎,竟无人开口。

青廷知道,以宋宝金为首的亲贵妃派,怕还寄望于徐常,存在侥幸心理,当下要做的,是尽快亮明立场,逼那些素来观望的表态,当下从椅上站起身,环顾众人一圈,淡淡道,“都随孤去看看皇上吧。”

马振立时躬身应是,马上跟上,其他几人,见宁王俨然已是这里半个主人的姿态,再望望外头凝神伫立的侍卫,有几个,相互看了一眼,忙也答应着跟上。

议事到几近天明,大家仍有些细小分歧,但定下了拘押贵妃,待和帝醒转、等候其遗命,青廷知道,大事已近成,此时越不能急,须得做的水到渠成才好,遂命人带官员们去外殿当值的值房内休息。

此时也觉得累了。

来到后厢房,看到她带着女儿,那里沉沉睡着,心中忽感到满足而踏实。有一种柔软的东西,慢慢溢过全身,才刚在外的刚硬、兴奋和杀气,在这一霎,被包容着安抚平顺。

脱鞋上榻,贴着她后背侧躺下,揽住她腰,抱在怀里。

子钰有些醒了,她模糊着回过头,看到他晶亮的眸子。

一下子想到了这是在何时何地。

看了看月华,她累很了,正睡的熟。

“几时了?”她轻问。

青廷回答了。

子钰见快要天光,就要起身,却被他摁住。

“皇……”想问和帝是否又醒了。才刚他醒了一会,但在青廷回来之前,又陷入昏迷。

“嘘——”,青廷抱紧了她,将头贴到她脖颈处,喃喃道,“别说话,什么都别说,陪我躺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