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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深宫终成灰(16)

杜兰尚有些怯怯的,细细唤了声姐姐。

小鱼喜欢,忙拉了她手,看向媚兰。媚兰强笑道,“冬至那日回去,我娘身子便不行了,把妹子拖给了我。我们家你是知道的,在京中并没有亲戚,这丫头才十一岁,难道让她去讨饭?便讨了娘娘的恩典,也让她进来了。”说着抚着杜兰头发,一脸怜惜。

小鱼叹口气,嗔道,“姐姐也不早和我说,”摸自己身上,终于找到一块琉璃坠子,塞到杜兰手里,“这原还是李姑姑给我的,拿着,以后这里,你便有两个亲姐姐!”

杜兰望向媚兰,见她轻轻点头,才接过坠子,见小鱼眼里一片真诚,也能品出她的真心,便也怯怯的握了小鱼的手。

当下三人靠了一起,媚兰眼里凝满了泪,看着杜兰和小鱼,心中大痛,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却说钱一清在青煜的授意下,已连上两道奏折弹劾丁泗冲,和帝却都留中了,青煜渐有点沉不住气,这日便拉了青廷前往宫内,想探和帝口风。

乾清宫内,当下兄弟三人在内屋坐了,只先品茶论话,均不提正事。

和帝忽见邱得意在门口冒了个头,便问道,“什么事?”

邱得意进内,后面还跟了一人,和帝一见,满面笑意,问道,“你怎么来了?”

青廷二人抬头,正与那人打了个照面,两下不由都大惊,特别是青煜,竟有些大乱。

这来人正是小鱼!

二人见她一身粉白宫装,裙幅上浅浅绣着几枝白梅,脸儿比上回见瘦了些,显出微尖的下巴,一双眼睛却衬得更大,也并不像上回那样活泼泼得焕着光彩,反而变得幽深沉静,宛若青玉,青廷心内暗赞,那诗云眼若秋水,便是这般吧。

青煜更是禁不住,上次见还只觉得她有些特殊,不似寻常宫人,而现今,虽还透着稚嫩,但那一身光华,清冷皎洁,站在那里,整个人便如出云的月光一般,光辉自漫,既静且远,似只能遥望而触手不得。

听小鱼福身道,“娘娘炖了冰糖燕窝,命我送来。”

和帝见小鱼轻轻发抖,皱眉道,“天这么冷,你穿得也太少了。”刚想唤邱得意取大氅来,见两个兄弟都呆呆的有些不自在,便向他使了个眼色,仍对着小鱼,“你先回去。”

青廷青煜见他二人情状,皆有些明白了,青廷正站在小鱼旁边,见她贝壳一般的耳蜗已红得透了,心中也微微一皱,再抬眼时,小鱼已然出去了。

当日青煜回府,心情狂糟,唤了秋琅来,只觉俗不可耐,想到下午所见小鱼那娉婷清冷的身姿,恼怒暗恨,当夜自己胡乱睡了,竟头一次对自己的大哥产生了些许恨意。

弦音失

当日小鱼也几乎是踉跄着走出乾清宫,虽说只和青煜见过一面,对他的情思实多出于自己的想象,可或许正因为是想象,才更显得它美好。且上一回见时,自己虽只是一介下等宫人,但毕竟还是个单纯干净的女子,而现在,而现在,小鱼想到青煜青廷两人的目光神情,知他二人已经明了,不禁有了一种在异性面前被剥光所有骄傲的感觉,不仅对青煜,便是对青廷,也颇有些无颜以对了。

宋姑姑进屋时,正见小鱼煞白着脸出来,进屋后见贤妃坐在椅上,边上前边扭头问道,“这丫头怎么脸白得跟鬼一样?”

贤妃一笑,嘴角含了几分嘲讽,“谁知道,今日早早的就回来了,想是皇上没留,我原当她真有几分不同,当真不在意君恩呢。”

宋姑姑拍手道,“我的好小姐,您总算知道了!这宫里头里里外外,哪有个干净人?更别说这丫头,早先还不是挤破头地向上来当值?”说着把小鱼与钟姑姑那段龃龉说了,又道,“还有太妃那边的事,您想想,她可不是那见缝就钻的主?天大的造化,又蒙了皇幸,她怎么可能不铆足了劲去钻营?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法子,把媚兰都挤得快没影了……”

见贤妃脸色渐不豫,忙收了口。贤妃知宋姑姑诚是一片为己的心,收起了颜色,叹气道,“姆姆都是为的我好,我哪里会不知?”

宋姑姑忍不住又问,“那您这些日子还总使她去那边?那不是由着她和皇上……”

贤妃站起身,一脸的莫测,“不让她去,怎显出她不同呢?”

宋姑姑迟疑,“您就不怕走了风声?”

贤妃走到窗前,因背着身,声音又轻,宋姑姑便没太听清,只隐约听到“……是该吹吹风啦……”

贤妃的主意,本是想寻些事由多让小鱼日里往乾清宫走走,但时近年关,各处的事情本就不少,且连日来听说朝上也起了风波,似乎是针对皇后之兄、当朝首辅丁泗冲的,和帝大怒,当廷将弹劾的给事中押了,又命满朝不准再提。虽如此,皇后那边还是以太子不适为由,每日领了太子,前往乾清宫晨昏定省。

贤妃见状,只得停了计划,自己也被搅得三心二意的,命宋姑姑悄悄与兄长联系,每日打探消息,渐渐把这小事放在一边。其实不仅贤妃,其他如德妃、丽妃等也都有些蠢蠢欲动,这宫内风平浪静多年,现下这事虽主要是朝事,但总归牵着皇后,遂纷纷命心腹仆人各寻路径打探,争宠之事到平静了许多。

青煜这边更加焦急沮丧,本以为自己打击奸臣外戚,师出有名,一边握有吏部尚书杨聪把柄,令其不敢明里阻拦,一边有要紧言官添了膀臂,虽不盼一举将丁泗冲绊倒,也指望能松动其根基,伤他些许元气,没成想钱一清刚一弹劾,皇帝留中后竟然大怒,还把人直接关了,现下自己手里虽还握了几颗棋,却不知该如何走了。

这日终对钱一清有了定论,皇帝一纸诏书,称其“枉议上官,祸乱朝政”,夺了官位,贬为布衣,发至辽东戍边。青煜得了消息,如焦雷般,半晌方恨道,“没想到皇兄竟昏庸至此!”

左至青急忙低唤,“王爷!”

青煜叹道,“可惜了钱一清,甫一投入我门下就……”

左至青本也有些失望,但他知道自己这主子是个明火爆碳性子,凡事易燃易灭,自己万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继续鼓劲,当下捻须含笑道,“王爷怎说这等丧气话?要知这丁泗冲已掌政数年,门生故旧遍及朝野,根基本就颇深,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知这化冰三尺,也绝非一日之功啊!”

青煜见他神色轻松,说的在理,不禁又燃了几分希望,问道,“依先生所见?”

左至青见状,笑道,“王爷请坐,听左某细细说来。”

当下二人对坐了,左至青前倾了身子,“这丁泗冲领阁之后,擅权专制,本来阁内还有李霁、吴尚余、孙天山三位次辅,不到两年,竟驱去两位,余下李霁,亦只知唯唯,且双方结了儿女亲家,三年以来,到处安插亲信党羽,不仅掌握了吏、礼、刑三大要害部署,便是直隶、两广、两江等紧要省份的封疆大员,也都出自他门下,一时竟有‘不拜丁相门,不入朝廷门’的说法。上下沆瀣一气,玩弄权柄,贪污腐坏,令贤不能出,能不得用……”

青煜听得双目泛红,猛一拍案,“我父打下的大好江山,竟让这等鼠辈享用了去,我那大哥,为何就不能开眼!”

左至青伸手,“王爷莫急。圣上登基十余年,江山太平,百姓安居,文治武功,无一不全,乃不输唐宗宋祖的明君。这丁泗冲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圣上贤明,岂有不知之理?只是有所顾忌……”

青煜也倾了身子,“你是说……”

左至青朝东宫方向抱了个揖,叹道,“依老夫看,我朝最凶险之处,不在丁泗冲,而在龙子稀薄。圣上重用丁氏,怕是还有别种意思。”见青煜疑惑,以指蘸水,在案上写了。

青煜一看,却是“二王”两字,心下大惊,虽觉匪夷可思,可细想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左至青见起了效果,又道,“是以老夫当初并不赞同王爷亲自出马,为王爷故,反劝王爷多学宁王。”

青煜嗤笑,“我那二哥?”

左至青道,“王爷不可小看了他去,你见他日日笙歌,放浪形骸,且不说是做样子给天下看,给皇上看,就说他那诗会诗宴,不知揽了多少贤才,实为一等聪明人啊!”

青煜起身,郑重道,“如先生言,我等既已贵为亲王,要坐享富贵,还不容易?然今奸臣当道,危及社稷,孤身为圣祖之子,岂能坐观?孤今日所为,绝无私心,全为天下计,为圣上计。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担了那虚名疑心,孤也做定这主意!”

左至青见他身长玉立,眉眼刚毅,一副舍我其谁的霸气神色,也激动起身,“好!王爷心志,可比日月,老夫便也舍去万般顾念,定追随王爷到底!”语罢躬身。

青煜重燃了斗志,忙将左至青扶起,问道,“这往下该怎么走,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左至青正色道,“王爷,今番虽说我方丢了钱一清,但也并非全无达到效果。”

“哦?”青煜神色一动。

左至青继续,“钱一清接连两道弹劾奏折,让本来一团死水的朝局起了波澜,让大家知道,丁氏并非高不可摧,这是其一,王爷可别小看这点,若老夫所料不错,不出几日,必有对丁氏不满的朝中之人前来投靠;其二,丁氏本与杨聪铁板一块,但这次杨某却并未鼓动手下附吏上疏驳斥钱一清奏折,丁氏与杨聪必生龃龉;其三,丁氏虽擅权贪鄙,但此人甚为老辣聪明,对圣上一直虚与委蛇,极尽谄媚讨好之能事,是以圣上一直对其宠信,而此次终于有人揭了真言,圣上或将对其产生疑虑,而我等,有了这点子疑心,便可做起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