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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深宫终成灰(85)

万胜俟听她先提,很怕她将前面争马的事说出,却听她压根未提,当下也起身回礼,“昨日万某不知恭人身份,未曾上前厮见,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子钰见自己所料不错,当下抿嘴一笑,对青廷福身道,“妾身得见英雄,心愿已了,还请准我告退。”

万胜俟回到自己帐内,回想刚才与宁王的见面,宁王主动提及这次的军职调配一事,却未怎发表意见,只还一味得称赞徐常练兵有法,保土有功,心中不由有些烦闷。

他本是朔方前任总兵姚远的爱将门生,自十八岁参军以来,一直跟着姚将军征战,十年来战功赫赫,是以他三十岁即做到指挥使一职,别人却都没有说他闲话的——就因为他虽也是世家子弟,但那军职,却都是凭的真刀实枪干出来!

姚远被丁泗冲陷害,罢职回乡,徐常接任,一开始,胜俟并不知有何不同,只眷恋师恩,颇为姚远不平,而徐常刚一到任就战事紧迫,正是用人之际,因此他二人一个帐内指挥,一个战场拼杀,相处的不错。

而自解了虹口之围,局势渐缓之后,胜俟方慢慢察觉与以往在姚远手下的不同——军功的分配上,徐常有意无意,总往自己人身上偏,要不就是那以往与姚远不睦的;而自己一系这边,却总是吃亏。开始,对于徐常的解释,他还颇能听的进去,可时日长了,难免不满。

眼见丁家倒了,徐家却又上台,姚远并不能复职,万胜俟也渐渐懂得了,原打仗之外,军中也有政治一事,他本是颇为直性之人,因此颇为厌烦。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便听了那老成人所言,只埋头打好仗、做好事,其他不管。

是以当宁王向万胜俟提亲之时,他虽颇觉荣幸,但更多长了心眼,一番打探下来,原这宁王在丁家倒台之前,与徐家好的如胶似漆,但丁家一倒,他俩家却分道扬镳,当下便有了犹豫,而再听说宁王虽姬妾不多,但已有了一个了不得的妾宠,就更加不准备乐意了。只是千推万挡,未料到铮铮自己动了心,她性子又执拗,百劝不得。胜俟一想也罢,女生外向,在家再怎生娇养,最终命运如何,还是要看婚后的造化了。

只是应承了宁王的婚事,徐常却陡然生冷了很多,原先虽也是偏心,但多还承个面上情,而现在,却有些连表面的功夫都懒得做了。胜俟本还隐隐指着,跟宁王结亲之后,不说与徐常分庭抗礼,起码朝中有人,自己这边形势或好些,但这三四年以来,却未见宁王有任何动作。今日他本想略提及本次军职调配、自己却被远召陪猎之事,却不料宁王虽主动提及,但却对徐常大加称赞。

忽又想到宁王那宠妾,胜俟忆起刚才见面情形,见她来去自如,落落大方,端庄之中却总透出几许妩媚,而那宁王的态度,自不用说,眼角眉梢都看的出的,当下心中不由又为妹子感叹唏嘘,更加烦闷。

正有些沉吟,却听外间龚良唤道,“将军,将军!”

万胜俟有些不耐,沉声道,“何事?”

龚良掀开帐帘入内,手里拿了一封书信,“将军,您猜怎么着?刚宁王府差人前来,将昨日那白马送来了。”

万胜俟惊奇,忙接过那信,打开来,淡淡的一股野菊清香,书信上只寥寥数笔,一律的行楷,字迹娟秀飘逸:

宝刀赠英雄,名马送伯乐,祈望笑纳。

万胜俟看着那字,有些怔了。

影万千

铮铮终是没来。

本来,青廷一早就得知了此次皇上要临时召唤万胜俟前来陪猎一事,从一开始就没作此念想。子钰看了一两天,也看明白了,只心中一直还有些念念不忘他前年带的她来,因此两日里瞅个空儿又撩拨了他三两次,这最后一次,青廷有些烦了,笑将她制住,狠狠地罚了一翻——事毕,子钰躺在围毡内的矮炕上,感受着他压在自己身上的全部重量,闭上眼,她紧紧环住青廷,仿佛抓住自己的所有。

沉寂了近十日,真正的狩猎终于正式开始。子钰缠着青廷,不愿再闷在这围毡之内,青廷拗不过她,且这皇家春狩,本就可以带的女眷,终于答应,只再三命她须听话,不得胡闹。

子钰思量或许这次能见到月华,心中难免有些激动,一早杜兰服侍她梳洗时,便有些坐立难安,一时喜,一时忧,只恐贵妃不将她带去,白期盼了一番。

杜兰见她这样,自是劝慰了几句。子钰哪里听的进,一味得沉在自己的思绪中,“从过年那会到现今,也有了几月未见,也不知是胖了还是瘦了,又淘气了没有……”

杜兰帮她梳理头发,一边道,“您也别太担心了,奴婢看着,皇上和贵妃,对小主子都是很疼的,抚养的很好。”

子钰轻皱起眉,“那样还叫好?”叹了口气,“上次时间紧,我终还是太……”

杜兰忙宽慰她,“您也不是神仙,再说了,说那么一两次,有何用?待她年纪慢慢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一句话却戳到子钰的痛处,她凝住神,又有些沉思。

杜兰也不再说话,默默给她收拾好,戴好了敷纱的檐帽,忍不住还是轻问了一句,“您就不怕,见到……”问完又有些后悔,她跟着子钰,已经七八年,多少事,原先小时不明白的,现下再清楚不过。

子钰并不像好些主子,一味得拿大,且因着媚兰的关系,杜兰知道,她一直是把自己当亲人看的。可感情上虽亲,距离却不近,子钰并不是何事都拿来与近人商量的人,很多事都是心知肚明却不能提,且她年龄越大,那尊贵之气越重,杜兰等一帮下人,再亲近都不敢唐突了去。

当下觉得自己有些说多了,杜兰深低下头。

“谁?”子钰初没有反应过来,旋即知她问的是和帝,回过神,她看向杜兰,见她深低下了头,攥着梳子的手,有些紧,便笑拍了拍她手。

杜兰受到她鼓励,抬起头,迟疑着说道,“为什么?以前您,每次要进宫,虽不说,可我能看出每每都是强撑着,奴婢真是心疼……”

“呵,”子钰知她都是实心话,低头笑了,“以后再不会了。”见杜兰一脸疑惑,知这冷心冷肺的世上,她是真正关心自己的几人之一,轻轻道,“那是我抹不掉的过去。”

“所以呢?”杜兰下意识出声。

“所以我只能带着它活。”

杜兰望着她,她身量不很高,可总给人需要仰视的感觉,那小小的脸庞还是沉静,但这沉静与以往不同,却带了几分笃定的颜色。

子钰笑看她一眼,放下檐帽上的深纱,“傻丫头,终有一天,你须明白——我得要接受所有的这一切……不是么。”

“包括王爷?”

“包括一切。”

女眷们还是观猎为主,子钰与蔡氏最近,一同陪坐在主帐旁边的副帐里。

贵妃果然将月华带了来,月华一身桃红小骑装,领口和袖口都浅浅的一圈茸毛,衬着她皎白的小脸,深星一样的杏眼,一派娇贵之气。

自她出来,子钰的眼,就盯住了她不放。此时见她端端正正坐在贵妃身边,小脸沉静严肃,心中漫过一股不知是何的滋味,又是骄傲,又是苦涩,这孩子,真的与自己很像,又真的和自己太不相同……

蔡氏顺着她的眼光,也凑到她跟前,“那就是月华小郡主?啧啧,生得真好,更难得是那气派,”说得极其艳羡,“不愧是贵妃调教出的人物儿,那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呢!”

子钰听的辛酸,强笑道,“你觉得好,把你的荔儿也送进去?”

蔡氏一窒,猛地摇头,缓了一时,轻触她手道,“姐姐,你得放宽心!”

子钰看向她,单纯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做作的关心,拍拍她手,轻叹一声,也是个良善的好人啊!

一时敏如忽亲自前来给她斟酒,子钰不明,再看向贵妃,正浅浅笑望着她,子钰遂知有话。过了一会,贵妃果起身要出去,看了她一眼,刚下了主座的台,回转身把手伸向月华,“华儿,跟母妃去么?”

月华想了想,轻站起身,贵妃遂带着月华款款而出。

子钰见状,过了一时,终忍不住向蔡氏道了个饶,也出了帐篷。

贵妃在不远处立着,子钰轻轻上前,略站于她身后,福了下身,二人默默无语。

不一会,有宫人牵着一匹白色小马出来,月华坐在上面,下巴轻扬,有股子小神气。跺到她二人身边,看到子钰,微微一顿,清脆道,“母妃,我要跑三圈。”

贵妃微笑点头,“见到你娘亲,怎也不唤一声?”

月华又看了子钰一眼,脸颊微微鼓起,终还是一回头,“小中子,你跟着我!”说罢一抖缰绳,跑了开去。

贵妃做出一丝歉意,子钰却带了笑,“娘娘将她抚养的真好。”

贵妃微微讶异,“你不怪我?”

子钰笑看向远方,月华的身影,化作一个小红点,在蓝天青草之间轻轻跳动着,子钰的面上,带了几分遥远的神色,“娘娘给了她我没有的一切。”

贵妃凝神片刻,也笑了,“呵,小鱼,我识了你这么久,终还是对你不完全懂。”

子钰收回目光,一低头,“娘娘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