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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深宫终成灰(99)

但自上回铮铮提起了子嗣之事,她俩的位置,便颠了个个儿,铮铮的那些话,就像是一面鼓,一下一下全敲在她最怕的点上——可越怕,就越想去,而越说,就越愿意相信——到最后,于氏心中那因害怕而起疑的种子,已渐渐被浇灌成确信。

而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说话间已到盛夏,祉昇自今年春日,也开始正式进书房读书,但毕竟年纪小,课业不多,子钰也不愿过早生拘了她,因此暑期便免了大半的课,隔三两日才一次。

这日无课,祉昇午后带着几个小厮,跑到子钰原先住过的后园子玩耍。四个小厮苦着脸,今儿个小主子是跟子钰掰了谎,偷跑到的这边,还逼他几个起了誓,务必不得走了风。

众小厮中,年龄大点儿的名唤山同,今年十五岁,他看着祉昇园子里走来走去,似是在找什么,便问,“公子,您是要找什么东西么?”

祉昇仰着头,看着头顶一棵棵大树,因仰得久了,有些晕,听他一问,便转过脸,“你们知道桑树是什么样吗?”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不知何意,祉昇那里已有些不耐,“哪个知道?”

山同忙回道,“桑树小的们认得,不过小爷您……”

“真的?”祉昇的眼睛霎时亮了,他命令道,“快给我找到,”见他们互相递着眼色有些犹豫,小手往身后一背,虎下脸,“别指望着骗我,我早问过赵嬷嬷了,她说了这边园子里有。”

几个人只得四下里寻了,忽一人喊道,“这里有了!”

待山同等人看祉昇褪下外衫,撩起袍子扎在腰间,脸都吓白了,“小爷,您这是要做什么啊小爷?”

祉昇已抱上了树,山同忙扑过去要抱他下来,祉昇回头一瞪,“你们都在下面候着!”

山同满嘴叫苦,眼睛一转,忽有些明白了,“您是不是想摘桑葚?您快下来,小的们给您摘来,再不成,让顺哥他们去给您买……”

祉昇不耐烦极了,“这是我要采给娘亲的,你们都别管!”说着便熟练地爬上,过了一会,低下头看看,“你们不准上来啊!”

终于看他爬到了树端,山同张着嘴,满眼焦急。祉昇以前不是没这般玩过,他一个男孩子,爬树翻墙根、打弹弓掏鸟蛋,并没有何稀奇。但不知为何,他今日心中总有些跳,加之又是扯谎出来,更添不安。

不一会,山同的脸上,汗水已流成小溪,他仰直了头,看祉昇正摘的欢快,解开的小衣兜,已然有了些分量,便咳嗽两声,唤道,“小爷,咱们该回去了。”

祉昇并未应声,但显见的已经停了下来,开始系那兜子,山同这才有些放心,又喊了一声,“小爷?”

祉昇晃晃手中的衣兜,“接好了!”说着便将其扔下,山同忙瞅准接住了,再一抬头,也不知是阳光刺了眼还是怎的,斑驳的树影中,小爷的身子似乎有些斜——再一秒,他抛下手中的衣兜,慌得抢扑上前——

“小爷!”

“什么?王爷竟然给他用了影卫?!”

铮铮抬起头,正对上于氏那张发白的脸,一双大眼里,原本还有些上挑的媚色,此时却已被岁月和惊讶、愤恨、妒忌等种种情绪冲刷得只剩下衰老的暗白。

放下手中茶杯,她故意说的轻松,“是,不然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低下头,像是不愿说的露骨。

“这么说,你并没有看到影卫。”于氏的语音急切。

铮铮仿听到了什么稀奇笑话,她含了点笑,点点头,“既然是影卫,哪里能那么容易让人看到。”轻舒一口气,她看着于氏,“不过如果是真的,王爷的心思,便也很明了了不是?这王府,怕迟早是他们娘俩的。”

于氏还想辩驳,但却烦乱得连反驳的话都敷衍不出。

关心则乱,铮铮看着面前半垂着头的于氏,心中渐有了把握。若是在出嫁前,有人告诉她,日后她会与这样一个女人走到一起,怕是自己会笑掉大牙,但如今,她不得不于心内承认,整个府内,也就与她相处,最是舒服。

这种感觉并非以往闺中密友的意义,而是对着她,所有出嫁这几年一点一点消失的优越的感觉,又一点一点都回来了。

忽然又想到郑氏与子钰,这二人,一个虽无子嗣,但却是堂堂正正、受到阖府尊敬的嫡妻,一个虽出身卑微,但却是王爷十年如一日宠爱的爱妾,铮铮心内涌起一股愤恼,她们定是也和自已一样,看不起面前这位轻浮愚蠢的于氏吧。

可是,铮铮的眼眸渐暗,她们知不知道,有时候蠢人,也能成大事呢!

青廷进了屋,见子钰正伏在案子上,聚精会神,一行行对着账目,叹道,“你到成了大忙人。”子钰这才听到他来,下了地,忙命杜兰打水,给他抹面。

青廷仰躺下来,子钰见他疲累,一边把案子收拾了,一边问道,“从辉王府来?”

青廷嗯了一声,“你把你的事弄完,不用管我,我躺一会子。”

子钰笑笑,“也没多少了,明日再对不迟,”见水来了,自拿了巾子给他擦拭,浅笑道,“再说了,哪里能不管自己的相公呢?”

青廷睁开眼,面前的她似乎为自己的话有些娇羞,看到他看她,更是些微不好意思,拿了巾子就要走开。青廷拉过她手,细细在自己指尖缠绕着,问道,“昇儿呢?”

子钰坐下,“山同他们陪着耍去了。”

青廷一扬眉,“你到真放心!”

子钰知他是说上回从树上跌下的事,回道,“上回已罚了他,还有那几个小厮。昇儿是懂事的,已知道哪怕小厮们无错,也要为他的安危受罚,不会再那般啦!”

青廷继续抚着她手指,半眯上眼,“你这见识,抵得过好些御史。”

子钰笑了,“那您也给我个御史当当?”

在险峰(上)

在险峰

在风波来临之前,有两种人最为平静,一是毫不知情的人,无论其是否首当其冲,再一就是策划风波的人,无论其是否只是佯装镇定。而真正的赢家也有两种人,或是策划风波的始作俑者,只要其做到他(她)所必要的镇定并且成就需要的条件,或是,是那些身处风波之中、虽不知详情但却总能嗅到风暴之前平静的人。

子钰帮着郑氏打理府务,已有一段时日。与上次代理不同,这一回,她是正式挑起了一块事务,并直接对郑氏负责,换言之,在她分管的职责范围之内,她必须得做好咯,出了篓子,是要找她的!

伴随着这职责的,还有权力,而后者也最为明显,最容易被觉察和体会到。历来,由于她长期受宠的原因,合着王府上下一众仆人,高等的低等的,有脸的没脸的,对静香院,是从不敢怠慢的。但那也只是“不敢怠慢”四字而已,自她真正掌了一摊子事,虽还说不上是甚核心的府务,但,众人的脸,又变化了几分。

何以这般?简以谓之曰:有所求。

权之,使人求己也,凡手上有点权的人,无论自己怎想,自有人上来求之。果然,不长时间,静香院的大小下人们就发现,上赶着巴结的多了,无事献殷勤的多了,前来递话打听的也多了——如果说以往大家对这边还只是冲着王爷不敢得罪,现在,则是逮到机会便主动示好。

子钰从宫里出来的,小小年纪便做过贵妃身边的五品尚宫,因此对这些人情世故一不陌生,二不以为错。她小半生经历,早习惯了高时人捧、矮时人踏,而那自来的一股冷静要强的性子,也使得她,高时并未见轻狂、矮时很少对他人或命运愤懑抱怨,林喜贵一早说她“赏罚皆坦然、荣辱都不惊”,便很中肯。

只是对院子里的众下人,她尚有些不放心。开始时,确有一两个飘的,因赵嬷嬷(马嬷嬷“退休”后推荐的管家)是个明白能干人,子钰便没有直管,只把她叫来,点了两点,赵嬷嬷果然利落,第二日便打发了一个、罚处了一个,并召集众人,严肃明确院里的规矩,令这些小厮丫头们比往日更加小心,不敢造次。

至于杜兰与德芬两个,跟着子钰,也不是一日半天,早熟悉了她的脾气做派。杜兰是不用说的,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子钰,每日只尽心把她侍弄好,别的一概不管;德芬虽活分胆大,野性难改,但因打小就跟了子钰,一来纠正的早,性子驯服了不少,二来她惧怕子钰,并不亚于林喜贵,因此虽是在外间有些跋扈,但如野马般,总觉是被套上了笼,奔跑的程度,全由了背上握绳的人了。

这日郑氏子钰两个,与几个当值的管家娘子说完了话,待结束时,摒退了众人,子钰见郑氏微偏着头,手拄着额,很有些疲累的样子,便命耀红端来了参茶,自己亲自捧了,端到近前,“娘娘,您也不能太劳累了,有些事,交给谭家的也就是了。”

郑氏疲惫一笑,接过那盅子,反问道,“算上太后大孝那阵子,你也接了大半年了,怎样,有何感觉?”

子钰仍在她下手坐下,抬头道,“看人挑担,和自己干活,太不一样了!以往真没想到做点事这般辛苦,这般难。话说回来,我只这一点儿事情,便有些顾不过来了,更别说您,这么大的一家子,得操多少的心,”说着语意里带了几分恳切,“只是娘娘,为您身子考虑,也不能日日这般事必躬亲,否则过于劳累,失了护持,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