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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风(2)

作者: 要一只猫 阅读记录

病中的千愫除了父亲无人问津,连大夫都不爱同她说话,谁都不爱千愫折腾,尽提着心怕这小病秧子把命给折腾没了,千愫命没了不要紧,可她那当将军的父亲是个女儿奴,大伙儿都担心哪天这小病秧子一命呜呼了自己被拿来陪葬,平日里全将千愫当瓷器来看。

千愫只要一出府,他们便能联想出惊险万分的场景,仿佛千愫一蹦起来,就是要屋顶掀瓦树上掏蛋,一蹲下去,能沙场打滚下海捉鳖。

他们全都不准千愫出府,千愫在这样的目光下长到十几岁,变得越发寡言少语。她一生中只在两个人面前最爱说话,父亲,还有时洹。

千愫这年二十岁,是病得最重的时候,她看着时洹,没了平日里逗弄他的心思。千愫不想看红梅,时洹便退到门边,把新摘的梅花扔了个远,连半寸眼神也没给,便又走到千愫床边,把她乱放的药碗收走了。

时洹很沉稳,他自小就这样,爱把事情做得一丝不苟。

他从不烦千愫唠叨,从前他小的时候,有时和千愫一个床睡,听她睡前带着永远都在感冒的鼻音讲着说不完的故事,还得常常给睡梦中爱手脚乱动的千愫盖好被子。

千愫为什么要生病?

她若不生病,一定是天底下最活泼的女子。

千愫若是想出去玩,天南地北时洹都陪她。

“姐姐再剩汤药,如何是好?”

“如何都好。实在喝得太多了,我下一碗补上好不好?”千愫慢慢睁开眼,她的眼总是明亮,像是生来抵抗病容的。千愫自己同自己赌气似的说:“时洹,我想你永远也不要吃药……”

千愫和药像是前世结缘,到了这世成了难解的牵连。都说久病成医,她翻着医书,见识许多病,千府谁有些不适都无须找大夫,只消到千愫这处来,那必是药到病除。

可是千愫看不好自己的病。

时洹思忖片刻,说:“我前日见书上写,南山有一名医镇,那里生活的人尽是神医,却不游世,需得亲自前往拜访,求医者经年不绝,凡往者皆祛病而归……”

时洹看到千愫出了些汗,他想帮她擦,却没伸出手。

“姐姐,待你好一些,我们去南山。”

“南山何处?”

“我还不知。”

“诓我。”千愫把时洹拉近了瞧他,说:“与我待久了,诓人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杜撰的功夫这般了得,叫小时洹再同我睡好了,日后便由你来说故事我听。”

时洹一惊,他不敢看千愫的眼睛,却盯在千愫拉着他的手上,千愫是怎的回事,竟还将他当做小朋友不成?

时洹说:“姐姐,我已能拉重弓、驭破风,不是小孩子了。”

千愫愣住,随后松了手,说:“是了,时洹长大了……”

时洹跟着她那练兵当打铁的父亲,摸爬滚打了好几年,都已经成这倒霉模样了。

这孩子从不玩,每日除了习武,似乎只会到千愫这儿来闻苦药味。

就是个偏爱吃苦的笨蛋小孩。

这个笨小孩最初笨得更厉害。

时洹最初进千府时,不爱说话。那些年乱世时起,北方交战地隔几里便能见流民,时洹便是这流民中的一个。他的父母皆死于流亡路上,只剩小时洹跟着同行人,一路奔波,到了这皇城脚下的宁州。

是千愫的父亲千尧在街头捡到的他。他那个时候饿晕了,是从人贩子的车上拼了命地逃出来,一头撞进这人声喧沸的街市里的。他路过集市,觉得自己和待宰的牲畜没有什么不同。

时洹找了一处看上去无人问津的角落,安心地缩过去,然后睁眼看见千尧。

他吃掉了千愫的元宵,也吃掉了千愫的冰糖小人儿,最后进了千愫的家。

“时洹,小时洹?”

那天时洹在院中喂鱼,回神时方察觉千愫在叫他。

“什么?”

“时洹啊,到姐姐这儿来。”

时洹拍拍衣裳起身,缓步到千愫面前,就见她搭在背后的手拿出了袍子将时洹一裹。

“真好看。”

千愫拨着时洹转了一圈,那衣摆差一点就拖着地,在这圈圆中露出角。

时洹看到千愫笑,不懂地望着她。

真好看。

“是小时洹的尺寸。”千愫开心地说:“姐姐做了许久,冬日虽过去,这北地却也是冷的,时洹有了风衣,出门去便不会冷。”

“出门?”时洹嗅到了衣袍上的清香,淡淡地,好像被千愫熏过,但他还是能捕捉到这之中独属于千愫的药香。时洹问:“姐姐要出门吗?”

千愫收敛笑意,说:“姐姐不出门,你来替姐姐出门。爹说过几日教你习武,你在家中,总叫那几个哥哥欺负,我看不过,便求了父亲。小时洹,你不是想学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