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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风(6)

作者: 要一只猫 阅读记录

他一路撞过这些逼人的场景,推翻掉自己晦气的胡思,尝着了真实的心碎。

千愫在时洹面前失去了拥抱的勇气,她把头都埋进膝,哽咽地说:“我……”

“时洹。”

她欲言又止,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千愫是叫人欺负了。

这世间的抗争好似很荒唐。

千愫半生都在与病魔博弈,她在沮丧中不愿死去,像那日紧紧扒着门板的手,在平面里抓出痕迹,努力想要活下去。千愫多么想出那扇门啊,她喝了一日日的药,终于好像走到了时洹话中的南山。

可是一盆寒水兜顶而来,把她困在深夜的脏泥之中,浇了个彻底。千愫逃不掉那夜的噩梦,她被浑浊裹挟着,连手脚都不再属于她,她半生的抗争败得突然又轻易,像战场上须臾拧断敌人的喉咙一样。

因为那个混账。

千愫在抽泣与绝望中喊了千万遍时洹,时洹却来不了。

她怎么能喊时洹?

时洹是她的弟弟。

像太阳一样的男孩。

这样的男孩志在四方,遑论南山。

千愫后来不敢再喊时洹。她还记得时洹出征前那日做了什么。每一个语气、动作,千愫都记得。

千愫在时洹走之后睁眼,手指停在额头上,在镜子面前,呆怔许久,忆起时洹的吻。

时洹。

小时洹也喜欢她吗?

可是纵使千愫那样清晰地记得时洹坚实可靠的胸膛,每日都在想待时洹归来之时她要怎么查问他这大胆的念头,纵使她在时洹那里总是无往不利,却怎么也推不开那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她要碰到这个?

千愫一遍遍地质问。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才刚停下连年的苦药。

事发太突然,噩梦根本无惧白日的到来,它阴魂不散,第二日也没有止息。

没有人帮千愫,千尧早就不在了,他战死在宁州府八百里外的无名坡,埋骨于久经乱战的邬岭脚下,与千愫的母亲隔着好几阵的风沙。

千愫守了三年的孝,报不了千尧这年年月月的庇护。

报不了也不会再有了。

后母要千愫嫁给那个混账,在千府出了这个事,谁都将千愫看成不检点的姑娘。后母忧心着门楣不可败坏,在风言风语中,筹划着把千愫嫁过去,化作好事,皆大欢喜。那人在宁州是有名的官宦世家的儿孙,姓李。后母说千愫这样三好两歹的姑娘,能得这样的归宿,算得上是菩萨保佑了。

而那两个弟弟长成了大混账,他们聚首在一起,把时洹连带着编排进他们恶心的臆测。

她竟敢喊时洹救她。

千愫不嫁,定是自小便与这孽种混在一起了。

这称不上什么本事,千愫能不能耐吗?

只她一人能叫千尧疼。

可死了娘的东西,凭什么?

然而要论倒霉的到底是谁,还真下不了那样早的定论。一众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戏,千愫哪能嫁成呢?深院里的人有千双眼万张嘴,谁人不知这千愫口中真正的好弟弟。

是时洹。

是条忠心不二的犬。

“是谁……”

时洹看见了千愫脖颈上的伤,太刺眼了。那怎么可以出现在千愫身上?时洹根本没有办法去想千愫究竟碰见了怎么绝望的事情。那些画面时洹连不起来,只有千愫知道。

可千愫却摇着头,重复着,“我不知道……”

再也无法忍了。

时洹起身,当下就要冲出去,千愫拽住他的衣袖,“不要。求你……”

不要去。

时洹握紧了拳头。

在愤恨占据他念头的这一刻,听到千愫求他。

留下。

两相崩溃,谁也不知如何启齿,仿佛早被人一拳打空了胸腔,那些碎屑般的啜泣割着血骨,已经连喘气都是困难,怎么还能再说出半句话来。

他该拿千愫怎么办。

时洹跌跪下来。

谁能来救她。

***

千愫已经睡着了。

她在榻上睡得不安稳,但是她太累了,终于还是在时洹暗示一般的轻哄中睡着。

这里不是宁州的家,时洹带她逃走了。

时洹在心里反复摸着变故的来龙去脉,濒临疯狂。

七日、还是八日前,春日余寒未退,千愫已停了一阵的药,千府自千尧去后未办喜事,直到千家长子千亥娶妻。

千愫出了院子,那一日很忙。

新娘红妆嫁衣分外动人,千愫看了一眼,说不出为何有些羡慕。

千愫帮后母招待女客,到了夜间,亲友闹喜,千愫不爱嘈杂,见无事便退了,那夜众人都在千亥处,千愫病中要静,屋也偏远。她过后院时迎面撞见一个醉酒女子,上前搀扶,那女子神色慌张,满身拘谨,她紧握住千愫的手,颤着牙说是头晕,想借碗醒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