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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害人不浅(34)

杨珮素来自矜出身,不怎么看得起卢佳音。只以为她不过仗着年轻美色和狐媚手段罢了。然而此刻与她单独相对了,竟觉得她身上别有一种清华尊贵、宠辱不惊的气质,不觉就暗暗将架子端了起来,“好久不见,卢婕妤怎么想起到我殿里来?”

卢佳音笑道:“瑶光殿里冷的厉害,待不住了,就出门走走。”

杨珮从侍女手里接过茶来,也不怎么理会她话中含义,“妹妹倒是来得不巧了,今冬供奉来了,我这里正待算账呢。”

卢佳音依旧不徐不缓的笑,“我不着急。修仪只管忙,我只借一时暖。叨扰之处,还请担待。”

她说得客气。抬手不打笑脸人,杨珮又不能直接让她滚回去别碍事。只能没好气的道:“妹妹说哪里话——给婕妤上茶。”便带了侍女往屋里去。

卢佳音自便的寻了个座位坐下,悠然的端起茶水来细品。

她有老僧入定的修为。习字学琴时枯燥的一坐几个时辰都不待挪动一下,嗅着屋里白檀的香气,在脑中勾描着乐谱。也十分安乐。只看杨珮能熬到什么时候罢了。

杨珮当然想让卢佳音立刻滚蛋——她还等着苏秉正来呢。她特地向先前在凤仪宫伺候的侍女打探过,熬了苏秉正最爱的汤。连用的器皿都是精心挑选的。听侍女的口风,是打动了苏秉正的。凭什么让卢佳音白捡便宜。

只在内室里恨得牙根痒痒。

终于还忍不住出来赶人,“妹妹还是回去吧,我这就要出门去了。”

阿客笑道:“真不想回去——今年冬供格外不堪用,那炭火点起来全是烟。又没御寒的物什,回去没得冻死人。”

杨珮是做了刻薄事还要留宽仁名的性格,最听不得人当面指责她。然而话却说得圆转,“总是有好年景,有坏年景。不独你一个人委屈。若都这么七挑八挑,当家人就没得做了。”

阿客也笑道:“可不是,有好年景,”她就伸手在熏笼上不徐不缓的烤了烤。那炭烧得匀,满室生馨,“也有坏年景。”

她语调平缓含笑,杨珮竟就羞恼起来,“什么人就配用什么东西,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客淡淡道:“不过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人配,什么人不配,我却有不同的想法。”她再瞧了杨珮一眼,也不跟她相争,只文秀的笑起来,“便不耽误修仪出门了,这就告辞。”

外间的雪越发的大了,扯絮子一般纷纷而落。

阿客抬手去接那雪团,看它慢慢的化在手心里。便上了曲桥,大步往沉碧亭去了。

天地苍茫,这禁城里一草一木一亭一阁都被白雪覆盖了。只太液池碧绿如玉,烟蒸雾蒙。

步辇自麒麟殿过,忽在这大雪之中听见飘渺的琴音迢渡而来。那琴音低缓着,似有若无。不经意可闻,细索时却又消失不见。苏秉正一时竟以为自己悠然入梦。可他分明听见了,那是一曲《梅花落》。

……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1

他忽又记起那年大雪,早梅初绽。阿客披衣起身,满头青丝垂落。瘦弱得就像一朵秋花,寒风可折。却还是伸手推开了雕窗。外间雪光映着明月,恍作一片晨光,只瞧见天色黛黑,才知是被骗过了。

他怕她被寒风侵着,便抱了被子将她裹住,从后面抱紧。她久久立在窗前,寂静无声。

后来她便跟他说,“……黎哥儿,我怕是不好了。”

那个时候他心里是怎样的感受?已不记得了。

恨她?不可能不恨吧。明明就已经嫁给她了,可还要喜欢上旁人。怎么能这么不守规矩啊!喜欢他就好了。他那么急着长大,终于长大,却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要怎么才能恨起来?他从记事起就只有她,喜欢了那么多年都是她。

寒梅最堪恨,长做去年花。

那一年冬至他们圆房。少年初尝情_欲滋味,又是自己喜欢到骨子里的人,便难加节制——也或许是一种报复心。他总是想在床笫间令她沉沦,明明向往两情相悦,最后还是强迫了她。

阿客很顺从,她不曾反抗过。她一直都努力的接受他。可那抗拒是从心底滋生出来的。

她只是抑郁,不断的从噩梦里醒来。吃不下东西去。

她醒着的时候只是说,“黎哥儿,我怕是不好了。”可她惊梦的时候说得更多。她越是虚弱,神志便常混沌起来,那些心里话也就说出口了。每一句苏秉正都听着——她就只是不能将他当丈夫来爱慕,这婚姻常令她感到罪恶和羞耻。她悔恨自己没能救下那个人,令苏秉正手上沾了他的血。

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只是想令她好起来。直到最后才终于肯承认,一切的症结在于他的执念。

只有他肯放手,她才可能放下心头重负,渐渐好起来。

他不能不认命。

他领着周明艳到阿客床前,说“阿姊,她是周娘”。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放弃了奢望。只要她好好的活在她身边,就够了。

苏秉正叫停了步辇。

四面飞白,雪树银花,琼台玉砌,只太液池水幽碧。水中沉碧亭孤岛独立,像是一滴浓墨将融。

苏秉正望着沉碧亭,亭中有人奏琴。过于遥远了,看不真切,如那琴声一般,似梦似幻。

他确实很久都不曾听阿客弹琴了——自从那天夜里她对着窗外雪中一树早梅,说,“黎哥儿,我怕是不好了。”

他知道那天她翻看那些年里积攒的手稿,从中追忆当年一点一滴。可最后的最后,也只叹“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是啊,她终究为何要凌寒绽放,不待春来?他也愿她不做那一枝早秀之花,他已恨君生我未生。

他去时她正在弹梅花落,那笛曲被谁移植到琴上,于幽叹中平添一份淡然。可终究已是落梅之相,无可挽回了。

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苏秉正站在曲桥上,望着阿客,阿客也望着他。

一曲终了。风自水上过,卷进了一蓬雪花,化在她乌发之间。无风时水上却比陆上温暖,有风时却阴寒更甚。她一瑟缩,抬手裹了裹披风。黑润的眼睛垂下来,衬着白玉似的面色,便显得楚楚可怜。

然而面容上还带着她固有的沉静自持。

苏秉正只是控制不住脚步,已然向亭中走去。

阿客屈膝向他行礼,他先瞧见她的手,那白纤十指已冻得通红。他抬手解去披风,裹在了她身上。又将她的手握住了。那手跟冰似的,他暖不过来,就贴在胸口上。

可他居然没什么想要问她的,“回去吧。”就只说。

阿客抿了抿嘴唇,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却垂着头说不出话,最后也只轻轻的亲吻了他的指尖。

望着她无措等待的模样,苏秉正的心口竟隐隐疼了起来。

她屈服了。只是这么简单的答案而已。他想,究竟有什么好心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到计划中的进展……感觉自己越想加快进度,就越是拖沓起来……

熬不住了,明天再写。

大家节日快乐,万事如意^^

正文 33时晴(一)

天色已然晚了。

雪越下越大,天地之间只见茫茫一片飞白。

步辇行得稳当,四下里悄寂无声。阿客坐在苏秉正身边,手攥在他的手里。她悄悄的抬头望他。

苏秉正目视着前方,眉目清俊淡漠。察觉了她的目光也不肯望回来。只手上轻轻的摩挲,扣住了她的指尖。

这一日她将他从去往紫兰殿的路上截住,以琴挑之,是赤_裸裸的争宠,已无可辩驳。苏秉正便也无需再问,她是否故意。他想做什么,都是她自讨的。

然而阿客也是下定了决心。

她已死过一遭,再世为人,而苏秉正也未曾将她当卢德音看。她不该再有心结。他们之间就只是皇帝与妃嫔。如她所求,邀宠与承宠都是理所必然。她需得重新去认识身旁的男人。

苏秉正的面容她早看过千百次。幼时他蹒跚学步的模样也还历历在目,明明已经从那么幼小的孩子长成这样挺拔的青年,可在她脑海中,他的模样竟仿佛从未变过。

这回细细的打量他,却恍然觉得自己几乎已不认得他了。

他身上少年青涩已然褪去。就像月华之下一柄湛然长剑,凛冽寒冷,光芒割人。他确实已长成男人,那气势淬炼出来,却无鞘收束。锋芒所指,必有戕夷。不动声色,已令人骇然生畏。

确实与记忆中截然不同了。可她感到的依旧是心疼。

她骤然记起的,是当年与苏秉正圆房时楼夫人说的话。

“黎哥儿性子锋锐,一往无前。在旁人眼中多么坚强可靠?可我却时常心疼他。阿客——情不可极,刚则易折;上善若水,柔者长存。他也并非就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可他偏偏就是不能有所保留……”

——苏秉正确实是用情太过,以至于将她逼至绝路,再不能回寰。可她终究还是他的栖居之所。在她哪里他可稍稍舒缓,不必强作孤家寡人。故而也不曾紧绷到这么锋芒毕露的地步,看上去斩佛屠魔,内里却行将折断了。

阿客的心境便有些复杂。

——往事终究是难挣脱的。

可心疼终究不是心动,否则当年她便该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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