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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害人不浅(46)

阿客道:“不差那么一会儿。”

她便上前为他平整冠带,佩戴鸣玉。两个人竟都觉得有些尴尬,一时无话。

外间天尚黑,只有些未消的残雪映着橘色的灯火,透出些明。两个人各自沉默的用膳,苏秉正忽而就寻了个话题,道是,“上回你有条宫绦落在了乾德殿里,上有一枚白玉葫芦,十分精妙。”

阿客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道:“也是偶然翻出来,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得来的了。瞧着上面文理雕刻得十分别致,便佩上了。”

苏秉正道:“是梵文大悲咒,这么小的地方雕刻出来,可谓巧夺天工了。”片刻后又道,“你心里,是不是还记着阿拙?”

阿客道:“……自然是不能忘的。可入土为安。我若总放不下,她怎么能安心转世?”

苏秉正道:“你十分想得开。”他想说他只怕阿客不等他,却说不出口。

经历了昨晚,他不能不将眼前人与阿客区别开。每对她说一句话,他都要记着阿客已经不在了,眼前的并不是她。可奇怪的是,他心里感到的竟不是难受。

他想,也许自己是移情别恋了。他看着她的时候,竟仿佛时十四五岁的年岁上无忧无虑的喜欢阿客,并且以为阿客也会喜欢他时的心境。这本该令他难受的――你瞧他终究还是移情别恋了,在他知道阿客对他的感情比喜欢更深厚时。

可总过要走出这一步的。

他抬眼望见那扇开着的窗子,窗外红梅含苞,有夜间凝起的冰霜在枝头。忽而就忆起往事,道是,“当年晋国公府也种了许多梅花,年年开到最好的时候,我却不能出门去看。”可不论苏秉良、秦明桥还是王宗芝,都曾与阿客一道看过梅花香雪。他对红梅花的执念,大约也只是不能与阿客同赏一回。是以便在蓬莱殿里种下千树梅花,等着阿客来住,可阿客挑中的是凤仪殿。盖因立后时他算计了她一回,她便不愿住得离他近些。

“后来建起秦王府,我便在院子里种了红梅花,只待一开窗,便能瞧见。阿客总以为我还是幼时的体质,见我冒着雪开窗……”

他说了一半,终于有些说不下去。

这是他第一回在她面前以这样的口吻讲述“阿客”,这便是难得的改变。阿客已明了他说的是怎样一件往事,也还是顺着问道,“然后呢?”

苏秉正只望着那扇窗子,道:“等朕回来再对你说。”

苏秉正去上朝,阿客便叹息着将才绣起的梅花图收了起来――她只是见苏秉正总冒着风雪开窗,怕他凉着。虽则天气转暖,春寒也还是厉害的。便想着绣一副梅花图裱在窗上。这原是委婉的规劝,他见了梅花图自然明白。

可今日苏秉正提起往事,她才记起,这样的事她已做过一回了。换了身份,再做就十分露骨了。

这一日朝中却有大消息传过来。虽是苏秉正意料之中的进展,可王宗芝的狠厉果决,也还是令人激昂胆壮。

――他没等到苏秉正的圣旨,就与突厥人开打的。其名曰,他三度退让,突厥人却三度得寸进尺,终于提出不可容忍的条件,令他非领兵一战不可。然后一战而胜,斩敌三千七百,俘获了沙伯略,问苏秉正如何处置。又说盖因将士们激于义愤,冲锋得凶猛了些;突厥人怜惜性命,奔逃得慌乱了些。不留神就让叛军首领手里死在乱军中。尸首已在押回京城的路上。请苏秉正责罚。

自然没有责罚的道理。

这个结果连几个相公都不能说些什么,顶多惯例的抨击王宗芝草率了些,竟仓促与突厥对阵――但这时机选得又巧,朝廷派他去西州,原本就是要抽冷子将沙伯略这支兵给拔出的。也是他的本职。

相公们各自被王宗芝噎了一回,心情微妙的愉悦和不爽着。

只苏秉正翻开着王宗芝的密折,微微有些心不在焉。

他当初便想到――王宗芝是能截杀苏秉良的,只是他不想沾他的血。以他为人的狠厉,野狼逐兔时居然肯收束杀招,十有□是顾虑到华阳的心境。然而他又没真打算放过苏秉良。说是交涉,可他都追到了突厥人的地盘上,让突厥人交出叛贼来是顺势而导,需要千里请旨?只怕他的盘算是一言不合,动手抢人。他想让苏秉良死在突厥人的地盘上。这个结果,谁都怪不到他头上。

结果真让他猜着了。

可如今苏秉良的尸首已在路上了,他心里却忽然不知是什么滋味。

正文 43雾散(一)

苏秉正对良哥儿并无太多兄弟的情分。他们的童年相差太远了。

当年穆贺之乱,他死了两兄一姊,苏晋安府上并不是没有责任的。若不是大房云夫人自私,怕正院里守备不足,阻挠府上私兵去侧院救助,抢出时间来,苏秉正的兄姊也许就能幸免于难。

苏秉正因为那场灾难,被迫早早的成长起来,承受大人都未必受得住的压力时,良哥儿就能肆意玩乐,甚至不肯背负一点愧疚。

楼夫人因丧子之痛,身体骤然垮掉。先帝也从此走上篡立之路,豢养死士将穆帝毒杀,协助高祖把持了政权。可苏晋安跟自己的亲弟弟不讲不忍,却要跟想杀他满门的姐夫讲不忍。为了护着穆帝留下来的孽子,当众对先帝严加指斥,慷他人之慨留下汝阳王一命,为自己博了个宽厚的名声。兄弟之间终于越走越远,矛盾重重。

高祖即位,先帝南征北战,终于将天下统一。可太子宫议论的却是先帝功高震主,迟早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该先下手为强。

那一年汝阳王纠集党羽在长安谋叛,苏晋安终于肯承认当年自己做错。平息□后,便请先帝入府饮酒,先帝本以为是要化解兄弟间的龃龉。可宴无好宴,酒是毒酒菜是毒肴,先帝在席间中毒吐血,是岐王背着他一路硬闯出太子府,才救回性命。

自此才终于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候。

先帝也是恨极了苏晋安,手段酷烈凌厉,几乎屠灭了他满门。可就算弥留时思及往事,他想起那一盏毒酒,对自己这唯一的长兄,也还是意气难平。

然而苏秉正对良哥儿的恨,也许并没有这么深刻。

那日先帝收整太子府,要杀绝苏晋安的儿子。苏秉正得知苏秉良逃走的消息时,心里其实是隐隐松一口气的。那感觉很奇怪,他固然知道苏秉良走脱了,日后会起风波。但眼看着父亲杀灭兄弟满门,他心里也并不好受。

是苏秉良自己断了自己的生路。他既已逃出长安,不赶紧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却要辗转往终南山上去招惹阿客。

那日苏秉正去接阿客,却撞见他衣衫不整的从阿客的衣柜里跌出来,他对这个人仅存的怜悯也成了翻涌的杀意。他知道阿客一直是喜欢良哥儿的,更知道良哥儿对阿客的心思也与他对阿客的一般无二。他就只是想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阿客替良哥儿挡了一剑,他脑中那把火才骤然凝结成冰。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恨阿客,也必欲置良哥儿于死地。

可如今十年都过去了,连阿客都已不在了。

他知道阿客与苏秉良之间是清白,当时没有怀疑,事后也没有追问。只是那场景太刺目了,他承受不住。他明白其中必定有什么关节他没有瞧见。可他不能问,那也就成了心口一根拔不出的刺。那时他以为苏秉良死了,这痛楚便可当作往事掩埋——总之从此他和阿客之间便再没有这个人存在了。

结果苏秉良并没有死。直到阿客去世了,他才骤然跳出来,报仇造反,自寻死路。

苏秉正若是真恨他,就该叫他活着。这个人活着才是最大的笑话。你看苏秉正至少还有三郎,有这天下。他还有什么?

可阿客已不在了。连恨苏秉良的力气,苏秉正都已经没有了。

这一日下了朝,苏秉正没有去蓬莱阁。

他抱着三郎在乾德殿书房里翻书瞧,连采白等人也没让进屋伺候。

乾德殿里许多书上都有阿客的做的批注。有些是阿客来乾德殿时随看随写的,还有些是苏秉正从凤仪宫里淘换过来的。翻阅她的眉批也是他消磨时日的手段。阿客文字率真,议论常常本心而发。读她写的东西,轻易便能知道她的喜怒悲欢,可体察她心境上不期然的变化。仿佛在与她交心。

这手段曲折,可苏秉正也是花了心思去琢磨的。他没旁的办法。他与阿客之间的姻缘,当他纳周明艳入太子宫,带去给阿客瞧时,就已经心照不宣的中断了。他们之间还可对面谈笑,皆因有这么一道界线在。他不敢轻易去跨越,有些话就不能问,不能说。只能这么艰难的去猜心。

不过现在也已没什么好猜的了,他就只是忽然想要再读。

在这个静默温暖的午后,他翻阅妻子曾经批阅过的书札,看到兴起的时候,就指着字教儿子读。

三郎也十分可心,安安静静的趴在他怀里,漆黑的眼睛盯着书页,仿佛真能看懂了一般。苏秉正教他的时候,他居然也真的像模像样的学,虽则还有很多音发不出来,学得蹩嘴,苏秉正也已经十分满足了。

屋子里太暖和,三郎穿得又厚实,小脸蛋儿红彤彤的。不多时就困倦欲睡,软软的打着哈欠,用肉乎乎的小手揉眼睛,然后就抬头看着苏秉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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