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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锦绣华年(312)+番外

夜幕深沉,负责搜查证物的衙役们手里的火把远远近近忽明忽暗,将寂静的书院点缀得孤凉又凄清,深秋的夜风怎样听都像是有人在断断续续地呜咽,呜咽声中满带着冤诉与怨毒。

一阵略大的风由远及近刮过来,仿佛连呜咽声都一并送到了跟前,这声音越来越响,忽然就出现在了身边,由呜咽到抽泣,由抽泣到号啕。

余金晖捂着脸,蹲到地上哭得不能自抑。

他当然知道他完了,画着画儿的衣服就在假山洞子里藏着,这样一寸一寸地找过去怎么会找不到。他也无法狡辩,那件衣服是他身在老家的祖母让人做好了寄来的,前些日子他曾穿到书院来过,却被同窗和画艺社的成员们笑话,嫌那款式太过难看,他只穿了那一次便未再上过身,京都再没这样的款式,画艺社的人都能识得那衣服是他的。若不是因为那衣服好穿又好脱,料子的质地又极适合画画,他也不会选那件,何况他又从未想过这手法会被识破、他们会想得到去搜那件衣服……

“为何要杀章旻?”乔乐梓冷冷地盯着余金晖。

画艺社的成员们更是震惊又愤怒地瞪着他。

章旻是个好人缘儿的人,从未与谁交过恶,对谁都温言相向,画技又好,品格端方,你余金晖又是为的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残忍杀害他?!

“对不起……对不起……”余金晖哭得涕泪横流泣不成声,“我……我不是……不是故意……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开什么玩笑!这样都不算故意那什么才算故意?!

有一两个脾气暴的学生已恨不能要冲上去狠揍余金晖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痛快认罪?!

“我……我没想杀他……杀章旻……”余金晖抽噎着,“我……我杀错人了……”

众人闻言齐齐倒吸口气——杀错人了?!他这是原想着要杀谁?!

“是……是孙胜文……我原想杀的是孙胜文,我提前约了孙胜文到这儿来,然后先……先穿着那衣服埋伏在墙边,谁……谁想到过来的却是章旻……我因用头套蒙着脸,只能透过布隐隐看清个轮廓,待看到他背身对着我的时候,我摘了头套拿着刀就冲了上去……今日大家穿了一样的院服,再加之孙胜文的个头与身形都与章旻相近……我……我当时太紧张了……根本没有细看……待我……待我杀掉章旻后才发现自己杀错人了……可……可也为时已晚,只好将错就错……呜呜呜……我对不住章旻……我错了……我错了……”

众人一时听得目瞪口呆不知要怎样说才好,杀错人了,居然是因为杀错人了……无辜的章旻,性格好有才气的章旻,前途一片光明的章旻,就这样断送在了杀人犯的一次失误之下!

这令章旻的死更让人感到遗憾,也令这杀人犯更加让人憎恨!

“去孙府把孙胜文找来。”乔乐梓吩咐完手下,转回来脸色愈发冷峻地盯着余金晖,“你又是为的什么要杀孙胜文?”。

余金晖哽噎:“请……请大人禀退旁人……”

乔乐梓便令其他画艺社的成员各回各家,燕七和燕九少爷也自觉地走了开去,站在暗处看着那厢余金晖哭泣着痛诉,燕九少爷看了几眼便不再看,目光落在画墙上。

“你和章旻有交集?”燕七问弟弟。

“嗯,”燕九少爷淡淡哼了一声,“我向他请教过画技。”

能够让这货肯当众脱去外衫只穿着中衣裤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这么久,章旻应该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吧。

“冷不冷?”燕七问他。

燕九少爷慢慢转过头,慢慢伸出手来,慢慢地捏上他姐的鼻子:“你感受一下。”

“……”手很暖和,看来不冷,不过这货可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啊。

案子告一段落的时候已是将近半夜了,余金晖被乔乐梓押着回了太平府大牢,燕家伯侄三个共乘一辆马车回转燕府,路上燕子恪给侄儿们汇报案情:“……画艺社赴余家作客时,孙胜文酒后失德,玷污了余金晖的妹妹,事后又不肯负责,指称余家姑娘为了攀高枝而趁他酒醉主动倒贴,孙家更是仗着比余家官高而不肯处理此事,孙胜文甚而还对其几名酒肉朋友大肆夸张捏造余姑娘倒贴他之事,余金晖找他理论,他便要求余金晖将自己所有的画作当着他的面全部撕毁,那时便肯同意娶余姑娘进门,余金晖忍痛将自己所有穷尽心血的画作逐一撕毁后,孙胜文却笑着告诉他自己不过是在耍他……两相交加之下,余金晖便动了杀机。”

“余金晖说他本同孙胜文约好了在案发之处相见,为何孙胜文未去,去的反而是章旻?”燕九少爷问。

“案发处的桌椅画架等物是余金晖在画展进行时,趁画艺社其他成员在各处忙碌无人注意而悄悄添加在那里的,画展结束后其便假传先生之意,要孙胜文前去案发处收拾那里的画轴,不成想孙胜文逃懒,又假传先生的话给章旻,章旻不疑有他便先去了。”

……好人早早死了,坏人久久活着,实在是命运最为无情的一种体现。

“以画隐起身形的这种法子,小七是如何想到的?”燕子恪挑眸望向燕七。

“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燕七扯着瞒不了马车里任何一人的谎。

“小七看过不少稀奇有用的书。”燕子恪这话不知是暗示还是打趣。

“昂。”燕七假装什么也没听出来。

“我方才问了余金晖,”燕子恪垂眸理着袖口,“他说这法子,是有人教他的。”

“他没有吞毒自尽吧?”燕七避过重点。

“他暂时没有要死的意思,”燕子恪抬起眸,“因我告诉他,刑部暗中调查孙胜文他爹收受贿赂、包庇自家侄子欺行霸市打杀人命的资料已集齐,不日便要批捕下狱,他若想亲眼看见孙胜文一家是如何从云入泥大厦倾倒的,就最好老老实实地在太平府的大牢里活着,又若想给他妹妹谋个好出路,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会替他的妹子打点好一切。”

“那么说明儿你就能去审他啦?”

“不,今晚便去,先将你送回家。……们。”

“……”燕九少爷。

实则燕七也挺好奇那个幕后教人杀人方法的人究竟是谁。林林总总这么多案子看下来,似乎每一件都能与现代知识挂上钩,然而燕七也不敢忽视古人的智慧和创造力,万一真的有那么一个天才古人他就是能发现并创造出这些东西呢?

——但若不是呢……此前的怀疑如果成了真,如果这些方法真的来自于现代的科学知识的话……

涂弥?

第237章 操心浮丘何在,与君共跨琴鲤。……

燕七也不能确定,因为前世的云端……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

至少在他们分手以前是的,分手之后如果他从一年级课程重新开始学起从而在她死后成为了大科学家,那就不好说了。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以云端的性子才没有这样的耐心去给人设计种种匪夷所思的杀人手法,他只会直接把刀扔给对方然后笑着告诉他捅哪个部位最让人疼,捅哪个部位血流得最多喷得最远,捅哪个部位最能让人生不如死。

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一个天才古人,还是这个世界里的第三个穿越者?

燕七看向马车窗外的天空,在那上面找洞,看看这个世界的天空有没有被穿越者穿成筛子。

“在看什么?”坐在对面的燕子恪一张脸遮在暗影里,街边宝石红的薄纱灯笼透过车窗将暧昧不明的光印进他的眼睛,瞳孔抹过妖红,像是黑暗里静伺的一匹狼。

“看这个世界还能带给我们多少惊奇。”燕七道。

……

次日是日曜日礼拜天,燕七和燕九少爷不必再去书院接待去看画展的宾客们,因为有别的学生接班,而至于昨天发生的那件凶案,相信书院依旧能够不动声色地压下去,经历了百年风雨,锦绣什么样的事没有发生过,什么样的学生没有遇到过,何况都是官家的孩子,牵一发而动全身,三方人不管是哪一方,都绝不会意气用事,静静地依法处理也就是了,至于杀人者与被杀者双方家族之间将来会有怎样的龃龉,那书院方可就管不着了。

燕七一早从外头跑步回来,一进坐夏居院门就见第一进堆了一院子的炭,烹云煮雨红陶青釉四个丫头正在那里点数呢,燕七这才想起来明儿就是立冬了,各房里都要开炉,像更北一点的地区十月初一就会开炉,京都人民要晚上一些,往往在立冬这日才开,还要邀上三二好友拥炉煮茶,称为“暖炉茶会”。

立冬在这里是个法定假日,书院放假,农民休息,唯三公九卿大夫等要跟着皇上出城外在北郊处迎冬,君臣组团喝西北风,皇上还要掏腰包奖赏那些因国事而献身的烈士、抚恤其孤寡家属,再给自己的臣子们每人赐件儿冬衣穿。

官儿们要穿冬衣,家里的少爷小姐们当然更要添冬衣,煮雨烹云才刚把炭点清,又有婆子抬了箱子送换季的新衣来了,沏风浸月见状也连忙上阵帮手,四个丫头忙得团团转,燕七还想上前帮个忙,被丫头们嫌弃着碍手碍脚打发到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