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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锦绣华年(392)+番外

“那庄子在什么地方?”燕九少爷问。

“小的记在纸上了。”丹青从怀里掏出张折了几折的纸,打开来看,见上面字迹虽幼稚却不失工整,正是出自丹青之手,燕九少爷平日也令着手下几个小厮读些百家姓千字文什么的,并且还要学着写字,用他姐的话说就是“没文化太可怕”,要想培养几个得力的下属,没文化就是比有文化的差着事儿。

“可惜时间太久,葛老爹记不大清了,这只是个大致的地址。”丹青指着纸上道。

“与葛老爹同去的那名家丁呢?”燕九少爷问。

“呃,那人前几年病死了。”丹青道。

燕九少爷将这纸扔进炭盆里烧了,揣着手对着红通通的炭火垂眸思忖了片刻,慢声和丹青道:“你去一趟萧家,依上次的方式传话给萧远逸,告诉他明日上午巳时初,去桃花春水阁二楼东起第一间找我。”

丹青应着去了,从燕府小角门里出去,一路小跑,好半晌才到了萧府墙外,绕到南边巷子,找准一角飞檐,兜手便将早准备好的一颗半大不小的石头丢进了墙去。没过片刻便见一道人影从墙内跃了出来,正落在面前,已是见过几次这情形的丹青不再像头一次那样被吓得险些一屁股坐地上,神色如常地先行礼:“萧公子好,我家九爷让小的给您带个话。”而后便将燕九少爷的话原原本本说了,萧宸只略一点头,飞身重新跃回了墙去。

燕七做梦也没想到自家弟弟早就已经跟萧宸勾搭到一块儿了——俩人都在锦院读书,想背着她搭话那还不是再轻易不过的事?只不过明儿就是腊月二十八,学生们都开始放寒假,没法子再在书院里说话,只好采用这种尽量不惊动其他人的方式,好在这方式此前就已经用过几回,双方都已是驾轻就熟。

次日一早燕七同萧宸出外跑步的时候萧宸也没跟燕七透露——这是燕惊鸿特意嘱咐过的,说是不想让他姐为这事费脑子——本来脑汁就不多——反正燕惊鸿是这么说的,他也就答应了,再说……他一样也不希望她知道得太多,她喜欢简单的生活,又何必让这些复杂的事去打扰她。

巳时初,萧宸准时出现在桃花春水阁指定的房间,见燕九少爷已是提前到了,小小的少年穿着蓝釉色的刻丝面棉袍,腰间一围玉带,黑发用一支玉簪绾起来,整个人倍显俊美清贵,外头的白毛领披风搭在旁边的椅子上,揣着手坐在桌边,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也不跟他客气,只微微抬了抬下巴,指着桌子另一边的椅子:“坐。”

“找我何事?”萧宸坐到对面,开门见山地问。

“我们定在正月十八离京,”燕九少爷慢吞吞地道,“在此之前,希望你的调查能有个结果。”

“过年,我要同家父家母去亲戚家拜年,”萧宸道,“届时我会详尽地打听当年之事。”

“有劳你了,”燕九少爷道,“知道都打听些什么吧。”

萧宸:“……你说说看。”

燕九少爷:“……你当初来找我是想知道什么?”

萧宸:“令姐和我爹的关系。”

燕九少爷:“……给你这张纸,需要你问的全写在上面了。”

两个人见面并没有花去多长时间,而后各回各家,各去行事。

打草惊蛇了这么久,也该到了收获点什么的时候了吧,燕九少爷心道。

第292章 过年 燕大少爷。

从腊月二十四开始,街头巷尾的小孩子们就开始放爆竹了,年味儿到了这一天愈转愈浓,至大年三十早上,燕七几乎就是踩着震天的炮声从外头锻炼回来的。一进内宅门,就见燕十少爷拿着一挂小鞭在前头撒丫子跑,后头乎拉拉一大群丫头婆子大呼小叫地在后面追,这是要阻止燕十少爷亲自点那小鞭,燕十少爷却偏想自己去点,唬得下人们一个个大惊失色地拼命追赶,乌泱乌泱地就从燕七面前掠了过去。

再往前头走,燕大少爷正看着一帮家下挨院挨屋地竖桃符板和贴年画窗花,见燕七走过来,燕大少爷冲她一招手:“七妹,来,挑几张喜欢的。”让人把年画和窗花给燕七看,见年画有钟馗、福禄、虎头、雄鸡、和合二仙和二十四孝等等,燕七就挑了张二十四孝的《戏彩娱亲》,窗花种类繁多,燕七也没细看,随手挑了一对“步步生莲”拿着走了。

待走到坐夏居外头的湖边上,瞅见燕四少爷坐在石头上发呆,不由招呼他:“石头上凉不凉?”

燕四少爷双目迷离地抬起来看她一眼,咧嘴笑着冲她招手:“七妹……你不知道,我刚才和三哥去看他们做屠苏酒,好家伙,只闻闻味儿都把我醺醉了,这会子有点晕,我在这儿歇会儿。”

“别坐石头上啦,回头肚子疼,就近到坐夏居歇会儿吧。”燕七过去扶他。

“好啊!”燕四少爷从善如流地跟着燕七去了。

兄妹俩进门就直接奔了燕九少爷的屋子,那货还在床上懒着呢,听见帐子外头有动静,掀开道缝往外瞅,见他姐同他们四哥俩往他炕上一坐,瓜子花生松子栗子榛子核桃橘子荔枝柿饼圆眼熟枣雪花糖虎眼糖小盒装的驴头肉摆了整整一炕桌,对着就吃起来。

“……”燕九少爷把帐子放好,翻个身继续懒床。

“七妹,我也很想和你们一起走。”燕家已经合府知道了燕七姐弟年后要走的事,燕四少爷一脸羡慕,“箭神虽然不肯再收徒弟,但你们俩的师父或许还能收吧?”

“大伯如果同意,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燕七道。

“我已经问过爹了,他不同意。”燕四少爷遗憾地嗑着瓜子。

“不是说好了要做马神的吗?”燕七道。

“嘿嘿,其实我是想骑着马出去玩儿,”燕四少爷手里抓过两个核桃,对着一捏,咔叭一声轻松捏碎,“就像爹当年一样走过大江南北,玩遍山山水水,爹总说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嘛,这会子倒不许我出去了。”

“因为现在外面不太平啊,北边打仗,南边闹灾,环境艰苦不可怕,可怕的是天灾人祸下的人心,杀人越货、坑蒙拐骗,甚而拉起个帮派妄图谋逆的,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卷进去。”燕七没说的是燕四少爷品性太纯良,又不像他爹那么狡猾,真要放出去一准儿让人拐卖了还帮着数银子。

“咦,七妹,你是不是和我爹商量好的啊?连话都说得一模一样。”燕四少爷把核桃仁放到燕七手边,“唉,反正爹是不许我自个儿出去的了,但是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可千万别跟任何人说啊!包括我爹!”

“啊,那你别告诉我啦。”燕七道。

“……”都到了嘴边儿不让说,那还不得把人憋死啊!燕四少爷憋了半天还是没能憋住,向前探了探身,凑到燕七耳边,压低声音道,“我那天瞅见大哥在悄悄儿地收拾东西,后来和他关系最好的那谁来找他,俩人躲在屋子里说话,我在后窗根儿底下趴着全听到了!你猜他们想干啥——大哥想离家出走!跟他的几个朋友去外头闯荡!——你说吓不吓人?!”

“……”这……不愧都是燕子恪的基因啊……一个两个的骨子里全都充满了冒险精神……但是燕大少爷?

燕七觉得挺不可思议,燕大少爷燕惊潮这个人在燕子恪所有的孩子里委实算不得出彩,哪怕是燕五,好歹人家在舞蹈一艺上还有着很高的天分呢,况且练舞并不容易,既辛苦还容易受伤,即便是如此,燕五这个娇娇小姐都能坚持着练下来,而至于这位燕家大少爷,大约因为是孙子辈儿的第一个孩子,全家人都把厚望寄在了他的身上,从小全府人都围着他一个转,每个人都想做他的人生导师、用自己的三观来将他塑造成才,彼时燕子恪正跟着当今皇上夺天下,几乎没有时间同长子多相处,于是这位燕大少爷就被各路人马的“三观”塑造来塑造去,没弄成人格分裂已经算是不错了,最终各种三观在他身上相互斗争相互碰撞相互中和,消消减减揉揉捏捏,就把好好一个孩子弄成了一中庸——啥都学点儿,啥都不精,什么都感兴趣,什么也都只是停留在感兴趣阶段。

性格上也是,不温不火不急不慢,没有什么伟大抱负也不自怨自艾,读书不上不下,体育不前不后,处世不高不低,为人不左不右。

也就是后来燕子恪稍微有了些功夫,闲暇时用来陪伴儿子,这才让燕大少爷多少开了些窍,结果为时还是略晚,这位窍虽开了,却没开到燕老太爷所谓的“正途”上,倒把他爹骨子里爱玩爱享受的基因给开发了出来,秉信“人生在世,享乐二字”,人生这么短,半辈子用在苦求功名利禄上,有毛意义啊?

其实这大概也是燕大少爷对于大家强加给他的三观所产生的一种逆反心理,你们稀罕的权力,钱财,名声,我全都不想要,我已经被你们叨咕得腻了厌了,我就是不想按着你们给我安排的路子走,你们严格要求我,我偏要让自己放松,令你们对我失望,我才更觉得自在,那种不必被人逼着哄着寄予厚望着的感觉——真是好啊!真是一种解脱。

可这位大少爷再怎么放松自己,从小养成的平凡性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像离家出走这么出格的事,委实不似他能干得出来的,所以燕七觉得挺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