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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下流胚!(11)

他正出神想着,见沈小姐不知何时已上了香走了出来,而适才还立在她身后的翠竹这会儿也是不见了。邵寂言暗道或是沈小姐故意支开翠竹好给他机会近前,便忙收了刚刚那些心思,心道不论如何,他这些日子苦寻机会不得接近,如今这机会却是直找上门来了,若不把握才是辜负了老天的美意。

想着便就略整下衣冠走了出来,却只远远地跟在后面,待到沈小姐已拐到殿后,见四下无人,方紧走了几步赶上,唤道:“沈小姐。”

沈小姐闻声转身,面上只做一惊。

邵寂言只看她这瞬间的神色,便道自己适才想得不错。不禁心中暗喜,只道如今她既已对他有心,倒是不用他如何费心了。

邵寂言浅笑道:“在下今日受令兄之邀,来此与友人相聚谈佛论道,适才偶见了翠竹姑娘,还觉自己眼花认错人了,贸然跟了过来,没想竟真在这儿遇了小姐。”

沈婉柔道:“我陪家母来寺中还愿,知哥哥今日与友相聚,顺道和他一起来的。”

邵寂言笑道:“算来这竟是在下与小姐的第三次巧遇,可真是有缘。”

沈婉柔听得“有缘”二字,不禁羞得红了脸。

邵寂言见她露了娇羞,忙道:“在下失言,唐突了小姐,还望恕罪。”

沈婉柔红着脸回道,“邵公子言重了。”

邵寂言又道:“前几日听闻小姐身体抱恙,不知可大好了没?”

沈婉回道:“谢公子关心,不过是旧疾复发,没甚大事。”

邵寂言心中一疑,只做随口问道:“原是如此,我却听说什么小姐撞鬼受惊的话,倒着实为小姐担心了一阵,却只忘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实枉为读书人,竟尽信了流言,实在惭愧。”

沈婉柔听邵寂言言语中对自己满含关切,不由心暖,不及多想便柔声回道:“也倒是有个缘故,只有个做了错事的丫头不甘受罚,存了歹心扮了鬼怪吓人,我一时心惊引了旧疾,烦劳公子惦记了。”

邵寂言闻言心中一沉,怔住了。

沈婉柔不知他的心思,恍觉得自己似是多言了,两人不过见过两三次面,这等家事似是不大合适与他说,脸上一臊,紧忙改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怨我身子弱……”她越说越慌,只觉越说越错。

邵寂言已回了神,只随口哄道:“女儿家弱质纤纤才愈发惹人怜爱。”

沈婉柔垂头满面娇羞。

邵寂言凝着她微笑,眸中柔情似水,心中却只看到了如玉躲在暗处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12

12、第十二章 ...

城南密林深处有一片坟地,是京城大小鬼魂栖息之所,而如玉的栖身之地并不在此。她记不得自己生前的事情,做鬼之初的事情也没什么印象了,她曾经绕着那片坟包儿把墓碑挨着个儿的看了无数次,始终没有找到她的名字。她想她大概就是所谓的孤魂野鬼了,好在像她这状况的并不只她一个,是以她难受一阵儿之后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如今她住在城南大槐树附近一间废弃的旧屋里,这附近的巷子少人居住,许多如她一样的孤魂都在这里栖身,小鬼儿们自然没什么高床软枕,为避白日里的阳光,大都选了废弃在角落里的坛坛罐罐安身。

如玉的那个罐子是凤儿帮她抢来的。当日她初来乍到,没处可以藏身,好容易寻了个无主的罐子又被两个悍妇抢了去。她胆子小不敢跟她们争抢,亏得识得了凤儿这个伶牙俐齿的泼辣姑娘,才从那两个比她壮了一圈儿的悍妇那儿把这安身之所抢了回来。

从那开始她便有家也有朋友了,闲逛聊天儿睡大头觉,日复一日,直到遇到了邵寂言,她的生活才变了个样儿。如今她被邵寂言骂了一顿轰了出来,这日子就又变回了原样,或许说和原来还是不同,如今她也不去闲逛了,更不跟着凤儿跑大槐树底下与鬼友们聊天儿,不论黑日白夜就只窝在她这小罐子里闷头睡觉。

那晚她失魂落魄地回来,蹲在罐子里又哭又骂:“下流胚大骗子,谁稀罕你喜欢了!你冤枉好人,我才没吓唬人,我才没作恶!黑了心的邵寂言!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比人家多识几个字儿吗!天底下比你俊俏的书生千千万,我才不稀罕你!你这个大坏蛋!臭骗子!下流胚!呜呜……”

骂累了哭累了便抽噎着睡了过去,从半夜到天亮再到天黑,睡了十来个时辰脑袋都睡混了还是不想起来。只觉去哪儿也没意思,又想起邵寂言瞪着眼睛数落自己的话,一肚子的委屈又涌了上来,蜷着身子低泣:“我再不理你了……下流胚,大坏蛋……再不理你了……”

如玉就这样躲在罐子里窝着,越睡就越想睡,只觉睡过去了就想不起来,不用伤心了。期间凤儿来寻过她两次,她只说身上懒不愿活动把她打发走了。她记不得自己到底躲了多久,甚至快分不出白日和黑夜了。直到凤儿的声音再次将她惊醒,她才迷迷糊糊恢复了意识。

“小玉!你给我出来!”凤儿高声道。

看来是晚上了,如玉想。她没动,她听出凤儿在生气,她不知道该跟凤儿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我知道你听见了!别给我装睡!快出来!你再不应声,我就把你这罐子打烂了!我看你还怎么躲!”凤儿叉着腰,气急败坏地吼道。

未几,罐子里传出如玉闷闷的声音:“我才没躲……我就是累得很,想睡觉……你找别人玩儿去吧……”

凤儿不理,只道:“我数到三,你给我出来,别等我进去揪你!”

“……”罐子里一阵沉默。

凤儿气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至于躲在里面哭了这么几天还没好?不就是个穷酸书生吗!他看不上咱们,咱们还看不上他呢!”

如玉惊诧凤儿怎的知道她与邵寂言的事,霎时羞地红了脸,脱口道:“谁看上他了!我才不认识什么书生!”

凤儿哼了一声,道:“行了行了,和我有什么害羞的,这些日子你哪儿也不去,天一黑就没了人影儿,你当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近来我哪会儿见你都是咧着个嘴,跟捡了金子似的,好么天儿的还想起逛鬼市买新衣裳了,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你的心思!”

如玉抱膝坐在罐子里,愈发羞窘,带着哭音儿地犟嘴道:“才不是呢,你瞎说……我才不是那样……”

凤儿听了如玉声音发颤,蹙眉道:“怎么说说的又哭了!你没完了是不是!我当你图个新鲜乐和几天就完了,还真把他放心上不成?!”

如玉听了这话,一时间难堪、委屈、伤心齐齐而来,只把头埋在双膝之间,不说话了。

凤儿等了好一会儿,见如玉不露面也不吱声,气道:“好!你只在里面躲着吧,我这就去找那贱书生算账去!”

如玉听了大惊,终是从罐子里钻了出来,只见凤儿果真不见了,急忙追了出去。

如玉不及凤儿脚力,追在她后头一路赶一路叫,及至追进了西柳巷,才拼了命地抓了凤儿的胳膊,气喘吁吁地道:“别,别去,我再不躲着了,我好了,真的好了。”

凤儿甩开如玉,道:“你说这两几天我找过你几次了?你只躲着不见我,怎的一说来找他算账你就好了?!我今儿非要看看那穷书生是怎么个贱像,竟把你迷成这样!”

如玉死拉着凤儿不撒手,急着求道:“好凤儿,好姐姐,是我错了,我不该不理你,我们走吧,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从今往后我都听你的!”

凤儿不理她,执意往巷子深处闯。如玉拖在凤儿身后,急得都快哭了:“别去!求你了!”

她越是着慌,凤儿越觉生气,道:“你看你这怂样子,难怪被人欺负!我今儿必要给他些颜色看看,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招惹戏耍人了!”

“没有!他没有招惹我,是我惹他的,是我不好,是我缠着他来着!”

凤儿转头望着如玉,一脸的气恼无奈。如玉仍是拉着她的手,小声道:“他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很好的,是我先去他屋里转悠……那个……被他看到了……”她自不好说二人是怎样的相识,只吸吸鼻子道,“他没有招惹戏耍我……是我不好,是我一直来找他的……”

凤儿才要开口,又被如玉抢断道:“他是好人来着,真的!他还救过我呢!要不是他求情,我早被道士收走了!真的真的!”

凤儿关心地道:“你何时撞见道士了?”

如玉却不答话,只连声道:“还有,还有,我日日来找他,他也不嫌我烦,明明都快考试了,还肯耽误时间跟我说话聊天儿,这可不是好人吗!”想了想,又垂了眸子,“我又没学问,又不会讲笑话……他读的书作的诗我看不懂也听不明白,我跟他说的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他也肯定没兴趣的,可每次还带着笑脸儿听我说话,陪我解闷儿……他是好人来着……”

凤儿看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气又无奈,用力戳了下她的脑门儿:“没出息!”

如玉揉揉脑门儿,嘴一撇,戚戚欲哭。

近旁的一座空宅,邵寂言躲身在院门之后,闻得二人这番对话,窝心得很。

只说早时他从沈小姐那儿得知实情,知道自己冤枉了如玉,只觉懊悔得很。再想自己当日说的那些重话及如玉离开时的可怜模样,心里更是一百个不踏实。他踌躇了许久,觉得还是该去找她道个歉,陪个不是。只这些日子总是如玉来他这儿,他却不知如玉在何处安身。想来想去只有去她常说的城南大槐树那儿碰碰运气。只人还没出巷子,便听远处传来了如玉的声音,似是又慌又急地追了什么人奔这儿来了。他一时着慌,下意识地藏进了这个座空宅,如此,只把刚刚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