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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颜公主(47)

初兰刚刚心中还是不忿,被沈无涯这一番激昂恳切的话一说,也没了脾气。这些道理她也不是不懂,只是确如沈无涯所说,因这场大胜,举国欢庆,一派歌舞升平,这些事倒真没细想。

沈无涯鼻中一哼,道:“公主才说长公主宽厚仁慈,可臣以为,如若长公主真的宽厚仁慈,谈判时就因竭尽全力,促保和平,而不是挥军北上!”

“谈判之事瞬息万变,亦不是一人能左右的。”初兰解释道。

“是,这一点臣也明白,长公主或许真是尽了全力仍不能得一个和解,但却也用不着一路杀伐,直逼蓉城!”沈无涯道。

“这……”初兰一时语塞,她想反驳,可却也是无话可说,因沈无涯之言确实句句在理,让她无从驳起。

沈无涯道:“满朝上下,只道长公主此次攻克蓉城,臣服天启是奇功,臣却觉这实乃大罪。劳民伤财权且不说,只说这一仗断送了多少性命!我大颜损兵折将,多少将士以身殉国,料那天启官兵也是死伤无数。不仅如此,我军一路北上,从两国边境,直至蓉城,即便我军军纪再严,公主就敢保证这期间没有错杀一个小民百姓?不论大颜还是天启,百姓都是一样的,他们又有何罪?”

此时初兰是连一个“这”字都说不出来了,沈无涯说的这些她竟是从未想过。

“长公主为彰显我大颜国威,逞一时之勇,直率大军杀伐无数,倾覆人国,依臣所见,实乃不义之战!而满朝上下不但不谴责,反而是歌功颂德,实令无涯痛心疾首。长公主呢?居然还为这场不义之胜大肆表功请赏!无涯如何能不气愤?!”

至此,初兰方是顿悟,以前她只当沈无涯是因雅容请赏过高而陈奏,不想竟为如此。或许不仅是她没有想到,即便是那些联名保举沈无涯的清流儒臣们或也没想到这一层,在他们联名上表的万言折中,只大谈沈无涯如何直言敢谏,只谈雅容的请赏如何过高,民间百姓如何疾苦,却未有一字提及与天启这一仗是错的。在他们心中,或也和她一样,也只为这一场大胜而欢喜吧。

此时,初兰方意识到,尽管自己与沈无涯也有过接触,并且多次保举他,却还从未真的用心审视此人。她上下打量着他,只见他身形清瘦,眉目俊雅,实是一幅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只刚刚那些掷地有声,慷慨激昂的话,才令他尽显了男儿的铮铮铁骨。

许久,初兰方开口,真诚的道:“沈大人这一番话,郜兰受教了。大人爱民之心实令郜兰自叹弗如。只有两句话想对大人说。大人一腔热血,只为百姓,郜兰明白,然在朝堂之上直忤圣意,除了致使自己身陷囹圄,可有起到半分作用?大人固然不畏强权,虽死无惧,百年之后,或可留下一世清名,然又能给当今百姓谋得什么?大人苦读十载,为官数年,定也不是只为图一个虚妄空名,挣一个是非短长。”

沈无涯微扬的下巴此时方收了收,只听初兰道:“故而,只为百姓,郜兰亦恳请大人务自珍重。”

沈无涯望着初兰,方才眼中的凌厉虽无暗淡,却也柔和了许多。话已至此,初兰亦不再多说,起身离开了。她看得出,她的这些话沈无涯是用心在听,至于听进去多少就不知道了,只盼他能明白自己这一番苦心。

孟浅雪恭送初兰离了刑部,许久也不见沈无涯从牢房出来,因感奇怪便去了大牢,才一进门,便远看着沈无涯兀自伫立在牢内,不言语,不动作,因逆着阳光,却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孟浅雪没有上前,只悄悄的退出了大牢,忽然想起昭辰那日的话,眸中渐蒙阴霾。

第四十六章

朝堂之上,永远没有秘密可言。沈无涯出狱次日,雅容与初兰在沈无涯升迁一事上所扮演的角色便人尽皆知了,雅容的宽厚大义再次被人赞颂,即便是那些曾经对其颇有微词的清流儒臣们也都闭了嘴。而初兰,则一如既往被许多人所忽视了。

朝堂上连日来的紧张气氛,似乎一下子沉寂了,然而仅隔数日,争辩再起,只是此次之事,并非来自内部,而是源自天启。

天启永安皇帝向大颜称臣后,激起了天启上下不满,永安皇帝之妹,封地西河的云平公主以匡扶祖业,讨伐昏君之名率兵谋反,皇帝大军才经惨败,军力薄弱,节节溃退。

满朝文武皆明,天启皇帝向大颜求援是早晚的事,只是大颜该不该出兵,却又是个难题。武官们一至主战,而文臣们则似乎商量好似的集体沉默了。这到也在情理之中,文臣永远比武将考虑得多,每每这种时候,便是朝堂势力暗中较量之际,众大臣自然要小心权衡。

傍晚,郜兰公主府。初兰,林景皓与德郡王围在桌前吃晚饭。

“天启内战,看样子多半会向咱们求援。”德郡王开口打破沉默,瞥了一眼初兰,转对林景皓道,“景皓,依你所见,我大颜是该帮,还是不该帮?”

林景皓放了筷子,略思量,回道:“依小婿之见,我大颜不便插手。一来,两国才经战事,虽然天启向我大颜称臣,然天启上下未必真心臣服,单从此次云平公主起兵伊始便得天启各路藩封响应便可见一斑。我大颜此时若再出兵,只怕会成了众矢之的,到时天启举国反击,我军未必得胜;二来,此前一战,我军损兵折将不说,钱粮也是耗费了无数,民间百姓此时只求安稳,休养生息,若再出战,怕会引起民怨。”

德郡王听了林景皓这一番分析,也觉颇为有理,赞同的点了点头。林景皓却并不在意德郡王如何反应,只望向初兰,抬手夹菜放在她碗里。

初兰抬头对林景皓笑了笑。她心里清楚得很,父王与林景皓这一番对答,其实是说给她听的,天启求援是早晚的事,到时候母皇必然会问众朝臣意见,她身为公主自然少不了发表意见。父王和林景皓是怕她心中没有主意,故而提前给她提个醒,他二人的一番苦心,她又如何能不明白呢。

林景皓所言句句在理,无可辩驳,只初兰心中却又隐隐有着另一种想法,只此刻饭桌之上,她也不便多说,干脆只埋头吃饭,不多言语。

果真,不出两日,天启皇帝的求援书便呈至宫中,皇帝急召内阁辅臣,雅容、昭辰、初兰三位公主、以及三品以上官员入正德殿议事。

初兰得了宣召,连忙赶往皇宫,才入武阳门,便远见一人手抱一摞奏章从里走出,正是才升四品的沈无涯。

沈无涯也是远远的见了初兰,连忙紧走几步,上前请安。

“沈大人何去?”初兰道。

“回公主,才皇上批复了几分奏折,臣领回翰林院,腾写抄录了,转发各省。”

“哦……”初兰点点头,道:“那本宫不耽误大人了。”

沈无涯躬身敬请初兰先走,只见初兰走了几步,忽又停住,站在原地似是有些踌躇。未几,转过身来开口道:“天启求援一事,想必大人已知道了。”

“是。”

“那大人以为如何?”

沈无涯没想到初兰竟会突然问他的意见,只做一顿,随即回道:“回公主,微臣以为,我大颜出兵平叛,义不容辞。”

初兰眉角一扬,道:“前两日沈大人方痛斥我大颜出征天启乃不义之战,如今为何又是主战?”

沈无涯道:“回公主,此一时,彼一时。前次我军出征,乃是以强凌弱,实是师出无名。此次却全然不同,天启此次内战,归根究底,实因我大颜而起。如今那天启皇帝既然已向我大颜称臣,我大颜就不能坐视不理,理当出兵相助,这是其一。其二,那西河云平公主明里是讨伐昏君,实际上却是存心谋逆。公主试想,那云平公主若真有爱国侍君之心,当初我大颜出兵攻打天启,她就应该出兵以死护国,而不是负手观战。如今天启皇帝战败称臣,她方高举“匡扶社稷”之名出兵直指蓉城,狼子野心可见一斑。这等不忠不义之人,且不说为天地所不容,即便只站在我大颜角度考虑,如若让这样一个心怀反叛的贼子做了天启国君,难保其不对我大颜抱有不臣之心,他日必成隐患。”

沈无涯一气说完,直望向初兰,见她并不说话,只浅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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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殿上,皇帝高坐龙椅,望着殿下众人,开口道:“天启永安皇帝派使臣送来求援书,请我大颜出军相助,讨伐叛军,朕日前与内阁商议,内阁的几位大人之意,我大颜才经大战,国力受损,理应休养生息,故而力主和解。然兹事体大,朕想听听众卿意见。”

殿上众人均明,这所谓和解,其实就是要袖手旁观,实非义举。然却无人上前表态反对,因各人心中都有个掂量:一来,经历此前大战,兵损粮耗,眼下大颜确实是无力再战。二来,这所谓的内阁之意,说白了就是刘子安的意思。在场众人对刘子安或敬仰,或畏惧,谁也不愿站出来与他唱对台戏。

众人均是垂首不语,许久,方是雅容上前一步,打破了沉默,只道:“启禀母皇,儿臣请旨,领兵再入天启,平复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