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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颜公主(56)

初兰略思量,还是想了个最谨慎稳妥的回答,微欠了下身,只道:“回母皇。赵家身为皇亲,此事又发于平阳,他们自当出力,才不负母皇多年来的恩典。”

“是啊……”皇帝拉着长音,意味深长的道,“不错,以赵家的财力,这些些小事,或也难不倒他们。”

初兰听皇帝语中藏锋,忙是跪下,叩首在地,惶恐的道:“儿臣有罪!”

皇帝睨着初兰,故作不解的道:“你何罪之有啊?”

“回母皇,赵家世代商贾,虽受皇恩,然商人恶俗之气难改,身为皇亲,不知为民做表,身正典范,反是贪财重利,奢靡铺张,挥霍无度。素日只知聚敛财富,从未把家国大事放在心上。赵家是儿臣外亲,儿臣却碍于情面,未加申斥,一味纵容,致使赵家奢靡之气日盛,有辱大颜皇室威严,实乃儿臣之大罪,请母皇责罚。”

初兰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忙叩首在地,不敢起身,忐忑的等着皇帝的反应。她心中早有盘算,赵家此次放粮虽说是立了大功,但却直犯了母皇的忌讳。母皇心中本就担心赵家因财势大,早晚生出不轨之心,如今平阳府粮价飞涨,朝廷束手无策,然赵家一出手,粮价便渐回平稳,可不更让母皇心生顾虑?赵家此次立了功,母皇自会褒奖,却只怕此事平息之后,母皇耿耿于怀,早晚找个由头除掉赵家这根心头刺。

因有这些担忧,她才说了刚刚这番话,明里是直指赵家之罪,对其大加鞭笞,实则无非是告诉皇上,赵家敛财是出于商人贪财的心理,断没有干涉朝政的心思,即便有时在一些仪仗之上超了礼制,也不过是因贪图享受,好讲排场罢了,绝非有意逾越。

再者,初兰也是知道,皇帝向来独断,只若是她认定的事儿,旁人是很难劝服的,这会儿她心中对赵家不满,自己若是顺着她说,赵家或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非要给赵家开脱,那却是将赵家推向死路了。

果然,初兰这番话似是起了作用,皇帝虽未让初兰平身,语气却是稍稍和缓了些,只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朕看赵家此次就很好,为了拉平粮价,想是出了不少粮食,赔了不少钱财啊。”

初兰心知皇帝心中这疙瘩一时之间是难解的,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赵家势大,便道:“回母皇,赵家虽说富足,只也不能有这么大的财势得撼粮价,这次之所以有粮可放,却因事先早有准备。当日儿臣奉旨前往商泽筹粮。因是儿臣理政以来第一个差事,实是没有把握。赵家是儿臣外亲,因怕儿臣差事办不妥当,故而提前数日开始在平阳各郡收粮,以防儿臣在商泽受挫。”

“那赵家共收了多少粮食?”

“回母皇,不到三十万。”

“三十万?”皇帝一顿,皱眉道:“似是不少,然此次粮价涨得迅猛,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初兰听皇帝如此说,便知她或已猜出个中原因,无可隐瞒,只得说了实情:“儿臣死罪,赵家所放的粮食,一部分是自家收粮所屯。另一部分,乃是儿臣从上次商泽筹粮中偷偷扣下的。”

皇帝闻言,眉梢一挑,语音低沉的道:“私扣粮草,你可知这是何罪?”

“儿臣万死!请母皇降罪。”

一阵沉默,初兰俯首在地,也看不清皇帝的神色,虽是紧张,可心中也有把握,知道母皇断不会因此治她得的罪。果真,片刻后,皇帝道:“起来吧,朕知你不是莽撞之人,想来其中定有什么缘故,你且说说,朕或可赦你无罪。”

“谢母皇。”初兰起身,将事情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儿臣当日去商泽筹粮,为办差方便,便令人去暗查商泽诸商手上到底有多少存粮,这一查不要紧,竟发现他们的屯粮之多,远远超过四十万石。儿臣心中猜测,他们屯了这么多的粮食,怕是看准了战后全国缺粮,想趁机大赚一笔。儿臣心忧,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到赵家为帮儿臣办差而收了三十来万石粮食,或有用处,可儿臣怕这三十万不足以应付,便让赵家借捐粮之机偷偷地将从商泽筹来的十万粮食转走了。儿臣是想,如若战后商泽奸商们果真哄抬粮价,赵家居于奉郡,也可就近凭借手中的粮食抵抗一时。如若那些商贾心存家国百姓,并无此意,便让赵家将粮食上缴国库不迟。”

“这么说,商泽那场大火是你蓄意放的?”

“回母皇,确是如此,儿臣只怕打草惊蛇,方才出此下策。”

“好啊,好计策!” 皇帝笑道,“好一个草船借箭、暗渡陈仓!”只不待初兰回话,忽又变了脸色,道:“只是,前线粮草如此被你轻松拿去十万,你就不怕误了战事?”

“儿臣确是有此担忧,所以压粮官曾大人前来收粮食之时,儿臣特意询问了一下战事,只听曾大人的话音,我军得胜指日可待,儿臣细算,三十万石的粮草足以供我大军战至明面春天,所以,才有胆子扣了剩下那十万。”

皇帝听完初兰这番话,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只道:“好,看来母皇派你去商泽筹粮确是派对了,你果真是没令母皇失望。”语中少了些皇帝的威严与咄咄逼人,多了分为人母的慈祥与欣慰。

初兰听这话,心下稍安,只听皇帝继续问道:“你既已着人暗中查访,想必对那商泽屯粮之底数也有个了解,可知他们屯了多少粮食?”

“回母皇,商泽众商贾共屯粮八十万。”

“八十万!?”皇帝有些震惊,眸色一沉,似在思量。

初兰看着皇帝的神色,心道以她这点儿小聪明,当日便可猜出这么多的粮食断不能是一年所屯,何况英明如母皇?

果真如她所想,皇帝略思索了一会儿,语带试探的问道:“可查明了这些粮食是从何而屯?又是从何时开始屯的吗?”

“这……”初兰故作一怔,道:“回母皇,这儿臣就不知了。”

“不知?”皇帝凝着初兰,显然对她的回答表示怀疑。

初兰垂下头,避开皇帝的目光,只恐不小心透露了什么讯息,回道:“回母皇,儿臣当日只一心收粮,得知他们屯了这么多粮食,一来是喜,只觉收粮有望,二来是忧,只恐他们心怀不轨。至于这些粮食从何处而来,又从何时开始屯的,实在没有细查。”说完抬了头,望着书案之后的皇帝,但见那眸中睿智似是能洞察一切,直逼她心里,惶恐下急中生智,只故作不解,面露疑惑的反问回去:“只不知母皇因何有此一问?或是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果然,皇帝见初兰如此一问,只随意的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却也没再逼问下去,踌躇了一会儿,终是挥了挥手,令初兰退下了。

初兰从南书房出来,如得大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能说的她都说了,只有些话,有些事,她是万不能说的。

如今,刘子安的阴谋她似是明白了,其实却是什么都不明白,他费尽心思帮那个云平做什么?他又与云平相交多久了?母皇这么多年一直对他信赖有加,他是否真的会做出背叛母皇之事?除了这件事儿外,他是否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筹谋?这所有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刘子安其人心思太深,深不可测,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接近真相一步,心中的不安便多上几分,有个可怕的感觉只在她心中滋生——林景皓与刘子安之间定是有什么关系的。

是单纯的欣赏与提携?还是其他?刘子安的筹谋他是否知道?又是否参与了?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或是,不敢知道。

她不愿再往前走了,只恐路到尽头,万劫不复。

所以,面对母皇的询问时,她胆怯了,自私了。

为国?为民?为天下?她只怕做不到。如今,她只想为她自己。

第五十五章

辅林巷,刘府。

书房内,刘子安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一旁的小厮不停的往暖炉里添加炭火。屋内稀稀疏疏的飘着雪花,这冬雪似是知道自己来晚了,紧着忙着找补,自前日降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两日,这雪或大或小,就没断过。

忽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越走越近,未几,厚厚的棉门帘被掀开,一小厮走进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刘子安跟前,悄声道:“老爷,林大人来了,在外面儿候着呢。”

刘子安睫毛微动了两下,没有睁眼,只侧了个身,仿似没有听见一般,仍是眯着。那小厮见此也不再打扰,只躬身退下了。

屋外,雪下得越来越大,直把万物染成了白色,也包括伫立在院中的林景皓。他的头顶,肩膀,已经落了一层雪,额头、脸颊、鼻尖、手掌全都冻得通红,却仍是笔直的站着,一动不动。

刘子安只在屋内安然歇着,似是完全忘了屋外雪地里还站着个人,许久,终是睁开了眼,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却也不提林景皓,只喝了口茶,对一旁伺候的小厮道:“宝儿,可多久没和你下棋了,你最近可有长进了没?”

宝儿嘿嘿一笑,道:“那老爷赏脸,指教指教小的。”说着,忙请刘子安落坐,摆了棋,二人便就下了起来。宝儿间或停下来琢磨,又或者反悔耍赖,刘子安却也不恼,只一脸慈祥的与他说笑着,旁人若是不知,或只当这二人是一对感情甚好的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