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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妖谱·壹(9)

快到军营时,狐狸醒了,从他怀里跳出来,跑进了林子深处。

他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走回营地。

之后的日子,狐狸依然跟往常一样,在他独处时跳出来找他,他们越来越熟络,它也越来越顽皮大胆,经常故意把积雪摇得他满身都是,有时还会把树叶当成花儿插到他头上。

它最安静的一次,是他背着它,在天快亮时爬到很高的一棵树上,一人一狐坐在树杈上,凝视着太阳一点点升起的样子。

阳光下的远方,没有战火,没有尸体,但那个远方太远了……

第6章 灰狐第六节

那个清晨,他跟狐狸说:“我们要走了,我们的军队终于彻底打败了敌人。”

狐狸像从前那样,歪着脑袋看他。

他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我要回到繁华的都城里,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狐狸舔了舔他的手,转身跑掉了。

直到他们拔营离开的那天,狐狸也没有再出现。

他有些失落,觉得失去了一个朋友。

可是这样也好,都城里没有可供它藏身的树林,那里也许还有许多想要狐尾围脖的人类,它还是留在这里好。

他释然了。

临走时,他把那个酒囊挂在营地外的矮树上。

第二天,酒囊不见了。

等这个酒囊再次出现时,它挂在一个灰衫公子的腰间,距离它第一次出现差不多已过去了四十来年。

酒囊已经旧的不能再装酒了,但公子还是当宝贝一样挂着它。

这一天,他独自行走在蜀国狼狈的街道上,准确说这里已经不能再叫蜀国了,现在的天下,是姓赵的那个男人说了算,这个男人写了一首诗——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却残星与残月。

孟家的蜀国,就是留不得的残星。

他又闻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味道,从雪夜里的泥坑中散发出的,死亡的味道。

许多人在哭,许多人在怕,没有人留意他这个陌生的外乡人。

能变成人多不容易啊,他躲在深山里,修炼了四十年。

他一直往前走,总觉得要找的人就在前方。

当他在那片陌生的营地里见到那个骑在战马上,前呼后拥的中年人时,他一句话也没说,保持着隐身的状态,站在中年人的对面。

眉眼还是没怎么变的,就是多了皱纹跟沧桑,以及飞霜的两鬓,眼睛还是清亮的,但是多了一种叫“杀气”的东西。

他就站在那儿,默默凝视着这个四十年前的朋友。

他终还是没做成仗剑江湖的侠客,如今的他,是天子最倚重的大将,背后有雄兵百万,生杀予夺皆在一念之间。

他灭了孟家的天下,大获全胜之时,亦亲自下令杀蜀国两万降兵。

只有在想到这一点时,他才觉得眼前的人跟四十年前的人无法重叠。

战马驮着风光无限的故人与他擦肩而过,他握着酒囊的手,一直僵硬着。

四十年很长吗,长到可以改变一个少年,以及他的梦想。

他一直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但现在知道了,他想叫那个人的名字,却又突然发现迟到了四十年的名字已经喊不出口。

罢了,就这样吧,他笑了笑。

第7章 灰狐第七节

事情又有了变化。

朝中百官集体上书皇帝,参某人“黩货杀降”,按律当斩。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人死定了,罪证确凿,无可辩驳,甚至连他本人都承认了所有罪行。

但最终的结果是——“尚念前劳,特从宽贷。止停旄钺,犹委藩宣。我非无恩,尔当自省。”

皇帝饶恕了他,降了他的官职,没有要他的命。

朝中众臣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天子开金口,他们再是不满,也不敢再多言。

只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私底下跟人谈起,说他曾亲耳听皇帝说“不得姑息,当斩立决。”,谁知翌日皇帝便转了态度,怒气也没有了,说起此人还一副惋惜不舍的模样,着实费解。

所有人都费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那天夜里潜入皇宫的他,更没有人看到他将一道淡红色的光放进了皇帝宵夜用的莲子羹里,皇帝一边吃,他一边默念着什么,直到皇帝吃完,他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从此,他再没有去见过他的故人。只听说他过得很好。

又是十二年过去,就在今年,在帝国的第二位皇帝登基前不久,那个人病逝,享年六十九岁。

下葬之日,阴雨天,子孙后代哭声震天。

谁也不知道,那躺在棺木中的老人,身边多了一个很旧的酒囊。

第8章 灰狐第八节

“诶诶!怎么说着说着又睡过去了?”客栈的房间里,小和尚戳了戳趴在棉被上的断尾狐狸,转头焦急地问她,“到底怎样?能不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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