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人间何处问多情(102)

饶是屋子里炭火熊熊,长时间的久坐还是让身体感到一阵冰冷和僵硬,我揉了揉肩头,站起身。

入朝,得到的不仅仅是超然的地位,随之而来的是无法预计的繁杂事务,本来各司其职的文书,也因为要得到三王批准过目,而统统归到了督政省的名下。

看着桌上厚厚的奏折文书,大至国库开支用度,小到郡县人员轮换,都在禀报的范围之内。

或许,在各部看来,此时是推卸责任的最好时机,所有的文书全部丢到了督政省,只待着我批阅后下发。

易清鸿说的没错,庞大的朝廷部门,养了一群不愿做事,只想着如何推卸责任的官员,唯有取消官员终生制,才有可能真正的让他们存在危机感,真正的为国为民。

他,当年也是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才会如此明了吧?

想起曾经,他每每数日不归,常常面露疲惫之态,只有在亲身感受过之后,才能完全的体会到他的辛苦。

那些过往,远的几乎快要思忆不起了。

易清鸿引我为知己,视我为最大的敌人,他太高看我了。

再多的机敏,都不能与他为相数载积累的经验相提,与他为敌,是否真的不智之举?

不过一会,砚台中的磨就干了,我倾了些水,慢慢研着。

天冷,身上也没有多余的热气,一夜的批注下来,只觉得腹中隐隐的抽疼,惊觉今日又忘了晚饭。

照此下去,怕不是要不了几日,易清鸿就可以彻底除去我这心腹大患了。

身上愈发的冷了,我拉开房门,呼啸的冷风夹杂着雪花扑进了屋子,将房间里的温度顿时压凉了不少。

三更的梆子响,在夜色中分外震心,我又悄然退回了步子。

居住之所不过是临时安排的,下人不过打扫之人,为了安静我早言明不许任何人打扰,现在只怕早已睡下了。

算了。

我倒了盏茶,啜了口,拢拢衣衫后,提起了手中的笔。

落笔静静的写着,才不过几个字。

“叩……叩……”

窗格子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我愣了下,凝神听了听,北风的呼啸让我一时无法判断这声音到底是风掠过的响动,还是人为。

“叩……叩……”

声音再度响起,足以让我明白,窗外有人。

“谁?”我的声音清清洌洌,没有半分害怕。

“冬天夜寒,小姐可否赏无家之人一口热茶?”走板的腔调,可怜中带着几分调侃,“雪夜寒冷,若能赏赐一炉炭火,定然大礼相报。”

我无奈的放下手中的笔,心头初起的紧张没来由的松了,微扬起声音,“夜半私入家宅,已是不请自来,何必说的太谦逊,若我不允,你会不进吗?”

“不会!”窗户微动,人影伴随着寒风飘进,身上沾着几朵雪花在抖落时留下夜晚的寒凉气息,“但是我会想办法讨好佳人,让你觉得我的到来不是唐突。”

看看一摞厚厚的文书,我很快的将视线转回到了手中的奏表上,快速的批注着,“深夜惊扰,怎么都是唐突。”

“无论如何,来者是客,大人不应该接待下的吗?好歹给口水喝嘛。”他的声音在身后转悠着,显然某人正在打量我的书房。

“茶在桌上,旁边有干净的杯子,请自便。”我右手的笔书写着,左手却不自觉的握上了面前自己的杯子。

身后一声轻笑,似是对我这个动作的回应。

“你真的不理我?”背后的压力,来自感应到靠近的人,他的声音再响起时,就在我身后不足两尺的地方。

“公子自便。”还是奋笔疾书,头也不抬。

眼前忽然一黑,桌上的燃烛被人挪开,而放着烛火的地方被一条黑色的人影遮挡,大掌盖在我面前的奏章上,“这下能休息了吗?”

能说不吗?如果我继续勉强,他会不会直接将奏章全部丢出去?

“公子深夜私访,又有何事需要指教?”我靠上身后的椅子,放松的身体有说不出的舒适。

“你猜!”他没有半点骚扰他人的自觉,轻轻凑到我的面前,“猜到没有?”

已有些倦怠的我,实在无暇应付他的跳脱,轻轻揉上额角,“猜不到。”

“你根本不想猜。”他摇摇头,“算了算了,我来不过是看看你而已,无事。”

我啼笑皆非,矜持又让我不能有多余的神情表露,只能无声沉寂。

“你饿不饿?”他揉揉肚子,黑暗中只看得清一双闪亮的眼瞳,“我肚子很饿,有没有东西吃?”

摇头,我懒懒的靠着椅子,有些倦怠,“下次我会记得备一些,以防夜半乞食者。”

“没关系。”他笑了声,背在身后的手转了出来,“我带了,今日我请你,明日你请我好了。”

一个食盒,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轻易的勾动人心底的食欲,我甚至能感受到肚子在嗅到那香气时,不自主的抽了下。

好诱人的味道。

“你带来的是……”我有些不确定,忍不住的开口询问,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生生硬憋了回去。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手指在粗豪的胡须上擦了擦,“是什么?”

摇摇头,没说话。

刚才,我在酒肉的香气中,捕捉到了一丝很淡的熟悉味道,可惜不敢肯定,也不愿问他。

食盒掀开,一壶清酒,几碟小菜,做的很是精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看着我的表情,眉头一抬,“怎么,你以为里面是牛肉五斤,很大一块,我抱在怀里咬的那种?”

我低下头,很不想承认——他说对了。

我真是这么想的。

“莫非草原男儿喝烈酒吃大肉的,到了这繁华京师之地,还不让我享受下你们做作的精致?”他轻哼了下。

我捂着唇低低的笑着,望着食盒里两双竹筷,忍不住的出声,“那阁下做作的精致学的如何了?筷子可还使的顺手?”

他的身体一僵,抓起食盒里的酒壶,仰首灌了一大口进去,脸上的表情不屑已极。

笑声中,本已疲乏的感觉一扫而空,我伸手握向一旁的酒壶。

不等我的手碰上,那本在眼前的酒壶忽然失去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面前一碗热乎乎,粘稠半透明的藕粉,粉嫩嫩的飘着几瓣桂花,散发着清香的味道。

“你从哪弄来的?”我瞪大了眼睛,有些贪婪的看着面前的藕粉糊,那阵阵熟悉的香气沁透了心。

他潇洒的弹了下手指,脸上有几分得意,“你先说,这东西有没有讨好到你?”

这种桂花藕粉若在“红云”自是算不得金贵之物,可是在这西北的“粱墨”少有人问津这种食物之地,便显得尤为珍贵了。

见我不答,他只是将碗往我面前推了推,“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看你样子也不象吃过晚饭的人,喝了暖暖。”

藕粉被勺子划着,暖气从碗中升腾而起,眼神透过着袅袅的烟雾,依稀有些恍惚。

在家中时,因为身体有太多避忌,更因为药力的作用,往往食不下咽,或是反胃呕吐。油腻沾染不得,甜腻不敢碰的太多,所有的食物都是清清淡淡,那时候哥哥就常常端着一碗藕粉,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喂着我。一会怕我烫着了,一会怕凉了味道不好,偶尔还要哄劝几句。

那时候的日子,平淡,却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那个温柔如水的男子,已成了心头最深的疼。

轻啜了口,一样的香,一样的浓稠,似乎却没有了记忆中的甜,没有了记忆中被哄着喝下时的餍足。

手指,捏着袖中那个同心结,心头抽抽的,很酸。

想要克制,可思绪就象这藕粉的香气,弥漫,无法抗拒。

眼角酸酸的,甚至不及我反应,一滴水珠落入碗里,很快。

恍然惊觉,我似乎哭了。

别开脸,想要让自己的动作变的自然,手中的绢帕拂过脸颊,飞快的拭去。

回忆的网一旦张开,根本难以遏制难以收拢。压抑在心底太久的情绪,深藏的那个人,在这一碗藕粉中,崩塌了。

我告诉自己身边还有人,不可以让他人感觉到我的弱点,但是风翊扬的身影,他的温柔笑容,他的举手投足,他的哄劝逗笑,幕幕从眼前飘过,

背转身,我用力的吸气,竭力的想要让自己平静。

对他的思念,对他的眷恋,这些眼泪,该是我无人静夜时分,我一个人独自默默享用的,因为只有那个时候,才是我与他单独的纪念。

不能,我不能……

肩头,一只手轻轻按上,暖暖的。

身体,猛然一僵。

“喂,不过请你喝一碗藕粉,你不是为我感动成这个样子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感激涕零?”不正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顿时让我没有办法再沉寂在伤痛的回忆中,只得深深的吸了口气,平静的转过脸。

他仰首喝着酒,冲我挤挤眼,“如果你想表达感谢的话,可以用其他方式,比如说以身相许什么的,我一定接受。”

明明是调戏,可是他那双清冽的眼睛,分明在告诉我,他根本不象他自己口中说的那般急色。

我抬着眼,一言不发,只是怔怔的盯着他的眼睛。

“怎么,想勾引我么?”他不正经的靠了上来,手指捏着我的下巴,坏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