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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何处问多情(19)

“那是,那是……”他笑着抓上一把捧到我面前,“怎么能给莫府送陈粮呢。”

“可是……”我急急的开口推辞,“国家律法,新米为官家储粮,如今连新米都拿出来了,是否‘御慕城’中的储备已然不多了?我们莫府要不了这许多,您还是留给将士们。”

“不用,不用!”他很快的将我的言语挡了回来,“小姐多虑了,军中粮草丰足。”

丰足?

我心头闪过冷笑,一季新米最多只能支撑三个月全城百姓加士兵消耗,这也叫丰足?

他的眼神恍有得色飞闪,抿了下唇,忽然不再继续说下去。

将他的表情收入眼中,我客气开口,“您能做如此决定,想必一定是城主身边受宠信的人,倒是小女子不懂事,怠慢了您。”

他呵呵的笑着,“吕某不才,不过是蒙城主看得起,留在身边做了个郡丞的小小官职而已,小姐莫笑,莫笑。”

郡丞?

能够为老夫人跑腿请医,做主送出一车新米,在戒备森严的府邸中随意来去,他绝对是司马重身边的心腹!

那刚才差点被我错失的表情,就太值得玩味了。

车边站着两名大汉,紧身劲装下腰间鼓鼓的,双目隐隐含着煞气,肤色深黝,全身透着野性彪悍的气势,让人不敢靠近,护卫姿态十足。

冬天的风很烈,呼呼吹着人衣衫不住的飘动,左首边的男子衣角被一阵大风撩动而起。

一道弯弧的寒光耀了我的眼,刺的我微眯双眼,那人迅速压住了衣角扎好。

我不着痕迹的走了过去,“那日走的急有些东西未带,能否让我随车回去取一趟?”

“这个……”吕郡丞不着痕迹的挡在了我的面前,“如今城里不太平,小姐身子娇弱,若路上出了差错,我怎好担待?您需要什么和小的说一声,我一定给您样样不差的带回来。”

这个人口齿伶俐,堵人话语也是滴水不漏。三言两语就让我无法靠近马车,靠近那两个人。

“刚好,吕大人,今日是立冬,老夫人的病需要一味草药定要立冬时分采下的方有效,劳烦您跑一趟和城主说下,莫某要出府采药。”男子之声在我们身后冷冷的传来。

“这……”那人脸上顿时出现难色,沉吟半晌忽的一咬牙,“莫大夫,表小姐,如今府中有规矩,只许进不许出。您们要出去也请快些,千万莫让他人知道,吕某担不起的。”

我浅浅一福,“多谢。”

靠近马车,我姿态袅袅,慢悠悠的扶着马车却不上去。清傲侧目,“有凳子吗?”

“这……”吕郡丞抓抓脑袋,目光为难的四下寻找。我趁着这个机会,再一次仔细的打量着两名护卫的腰间。

腰间鼓鼓的弧度,恰如一道新月。

上玄月匕首!

一个月前,在街头攻击我和晏清鸿的人,怀中揣着的就是这种形状的匕首,属于‘梁墨国’武士特有的武器。

莫非司马重和‘梁墨国’之间有勾结?

调动仅余三个月粮草,因为他肯定围城会在三个月内结束?

这是唯一可解释司马重不惧围困,不怕缺粮的理由。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虚虚的悬在空中。嗓音温润似水,“表妹!”

我的手与莫怀旻相触,他的手指干净而温软,散发着暖暖的气息。

而我的手,冰冷清寒,掌心中湿湿的,不知何时已沁出一掌冷汗。

我不知是怎么登上马车的,也不知马车驰向何方,内心一片凌乱。

一个月前那次事情,最大的可能是司马重想借机除掉晏清鸿,反被晏清鸿以为是‘梁墨国’奸细意图行刺皇上,才会迅速的回京,而哥哥又无意间将我送入莫府……

阴错阳差也好,天意弄人也罢,倒是让我窥探到了蛛丝马迹。

马蹄声乱,一下下疾快犹如我的心跳。

直到手掌被不轻不重的握了下,“表妹,到山脚了。”

此时,我才发现,我的手竟然一直抓着他的手掌,怔怔出神。

借着莫怀旻的手下了车,我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声音从容,“吕大人,我与表哥大概需要一个时辰左右,劳烦您从莫府回来后在此等等。”

马车飞快的去了,而我呆呆的低着头,跟在莫怀旻的身后,心不在焉的走着。

要在三个月内解‘御慕城’之围,唯有两个可能。

一,自西面长驱直入,以强大的兵力与哥哥硬碰硬,生死一决。若击溃‘红云’大军,围城自解。

二,绕道东北,直接攻打京师,如今京师兵力全被‘御慕城’吸引,爹爹的人马还在南方抵抗‘塞宛族’,若破我京师,‘红云’消亡,围城也自解了。

有可能吗?

有可能吗?

会是我想象的那样吗?

我不断的想着,根本没留神脚下,猛听到一声急呼,“小心!”

人,被一股大力拉扯,踉跄着落入温暖的臂弯中。

20 军情密报 无意入手

猝不及防的我,不由的伸手攀住离我最近的浮木——莫怀旻。

“别动!”他的声音蕴含着几分隐隐的严肃,顿时制止了我想要推开他的冲动。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边一尺来远的树梢,手臂间传来紧绷的力道。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顿时背后一阵发凉,只觉得毛骨悚然的麻从后脊梁一路爬下。

光秃秃的树干间,一条碧绿的蛇盘旋在枝头,懒散的挂着。慢悠悠的偶尔动动脑袋,伸缩吐着红色的信子。

如此近的距离,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信子前端的分叉,看到蛇身皮肤上一粒粒的凸起和那黑色却木然的眼睛,耳边是不断的嘶嘶声。

他说别动,也委实动不了。只有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条蛇,盘算着到底是跑?是打?

上山时,莫怀旻给了我根树枝当杖,我紧紧的捏着,撰到掌心冰凉湿濡。

书上说打蛇打七寸,可是七寸在哪?

鼓起勇气,我慢慢的抬起了手腕,紧憋着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树枝即将落下的瞬间,我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等等。”

一把黄色的粉末从他手中撒出,淅淅落落的洒向树枝间,浓烈的味道弥漫开来。

蛇身猛然一震,蜷缩在成团,从枝头掉落在草丛间,只听到莫怀旻低声叹着,“也是一条性命,由它去吧。”

那蛇挣扎着,极其缓慢的游移,转眼钻入枯叶丛中不见了踪迹。

我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虚软无力。

久久散不去那蛇身上的碧绿颜色带来的瘆意,草木皆兵四下观望半天才渐渐回神,“你刚才撒的,是雄黄吗?”

“嗯。”他淡淡的回答着,“常在山中走,身上总要常备些药物什么的。”

他是大夫,常年山间采药,有这些应不算稀奇。

我举起杖子,兀自不放心拨弄着身边的草丛,耳边忽然响起他的声音,清清朗朗的,“没看出来,你一个弱女子第一件事想的不是跑,而是打。”

自己也觉得刚才的动作太过大胆,我笑道:“我也没想到,你善心如此,连条蛇都怜悯。”

他停下脚步,想也不想的双手合什,“众生平等,既然能驱赶,就不要下杀手,也算是功德一件。”

功德?

心头,刹那被什么揪扯住了,隐隐抽疼。

“你做了功德,若是这蛇他日咬了樵夫或是其他人,而他人身上又无药物,你还能说自己做的是功德吗?”我本不喜与人争论,却鬼使神差的冒出这样的一句话,甚至有些冲。

他吃惊的望着我,满脸莫名。

我手中的竹枝拨弄着草,有一下没一下的,“莫公子,你可知我朝一直以文治天下,自开国以来施行的便是仁政。那时‘梁墨’地贫人瘠,绝非我朝之敌。他们以臣服之姿依附于我‘红云’,岁岁进贡朝见,待国力渐有起色之后,不但不再进贡,反而屡屡犯我边境挑起战争,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这就是纵容毒蛇的结果。”

许是今日看到的那两个人和上玄月匕首刺激了我,心中一口闷气不吐不快,我冷哼着,“西南‘塞宛族’本不过是个游牧部落,以前大雪淹没草地,数万族人即将饿死的时候,是我‘红云’借出米粮救了他们,可是现在呢?南方战事不断,正是如今膘肥马壮的‘塞宛族’。所谓盛世文治,乱世武治,以杀止杀才能结束长久的动荡。”

莫怀旻默默的听着,行着,山间只有风过草尖的凄凄寒色,萧瑟无比,拢上他的身型,那慈悲的圣洁竟多了分怆然。

“对不起,是凝卿失态了。”忽然发现自己的言辞激烈,我讷讷的道歉,“凝卿自小无母,父兄征战沙场,常常是数年一归,心中对团圆的渴望,对战争的痛恨比常人更浓烈些。”

他慢慢的走着,踩着枯枝落叶的噼啪声阵阵。从几株药草边行过,竟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莫公子……”我在他身后扬起声音,以自己仅仅半个月晒草药的辨识能力,带着疑惑指向他走过的草丛,“这些是不是黄芪?”

他身体微震,清然转身。目光游移到我所指之处,这才回神般点头,“是,是的。”

他蹲下身子,手中的药锄在地上轻轻的挖着,而我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默默的蹲在他身边,收拾着他采下来的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