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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何处问多情(33)

我碰上门闩的手顿了顿,悄悄缩了回来。缓步在妆台边坐下,无声的再次执起了炭笔。

细致的动作中,窗外的笛音也悄然改变。笛音悠悠,我仿佛看到了三月春风柳丝长,草蔓鹰飞纸鸢飘。又仿佛是情人窃窃,婉转缠绵。

这音律除了勤学修习,更需要天赋。晏清鸿不仅仅是学识修养高人一筹,竟连音律亦非等闲人能及。所谓才子俊彦,天下间最好的事竟都叫他得了去。

欣赏中,我倒不急出门了,好是磨蹭了一会。

窗外的人,只是静静吹着曲,没有半点急躁催促。

当我缓缓拉开门,梅树下一抹烟青如烟飘渺伫立。身旁白雪未融,发边红梅初绽。看到我的身影后,竹笛离唇,仙音婉顿。

温笑,颔首,“小姐好。”

心,没来由的停顿下,疏忽快跳。

站在台阶上,他已朝着我缓缓而来,双眸温柔如水。乌黑的发丝间落了枚花瓣,被风一带,忽然飘飞。

微身福礼,我步履微动,“晏相来的不巧,家父家兄俱不在,凝卿怠慢了您。”

他浅笑着,“他们在宫中,皇上召二位将军议事。”

“议事?”望着他的笑容,我巧笑:“议事何时没了晏相的坐席?想必不是大事哩。”

“是大事,只是与我无关。”他口气松松懒懒的,“有些事卷入太多只怕吃力不讨好。能趁着二位将军不在,不用守什么朝堂礼仪得探小姐,何乐而不为?”

此刻的他随意悠闲,笛子在掌心中轻拍,碧白相映中更显得竹笛青翠,手指如玉。

难怪他手执竹笛,笃定能见着我的神情,原来竟是知道爹爹与哥哥不在家中。那他今日,是专为我而来?

理由呢?

“晏相。”我轻轻开口,口气平静如常:“古人云君子谦和温润,守礼行恭,三思而后行,您明知家主不在而上门,似有些违礼。”

他违礼的又何止上门一事?从我第一次见他起,他所行之事是件件不在礼上,偏偏这个男人却是‘红云’公认最为懂礼知进退的男子。

他的笑容温暖和煦,“古人也云‘目欲其颜,心顾其义,扬《诗》守礼,终不过差,故足称也’。清鸿想看小姐容貌,却还记得礼教,能在心中谨守,而不越雷池半步。如若小姐认为清鸿配不上君子二字,便称清鸿登徒子也无妨。”

晏清鸿最为我赞赏的,不是他容貌不是他的才情,而是气度。坦然承认含笑受用的气度。

“凝卿小姐。清鸿在来的路上看到街头有西域舞者卖艺,不知道小姐有兴趣吗?”他的眼神清澈包容,“非清鸿不愿饮茶谈心,只是一来不希望小姐吹风受寒,二来深觉久坐无趣,倒是清鸿的马车尚算遮风挡寒,也不妨碍小姐欣赏街景。诚意相邀,不知小姐愿否?”

都言晏清鸿九曲玲珑心,他竟连我在家中憋闷都算到了,车马备齐,他可还有什么没算计到的?

我沉默着,正想开口拒绝,却对上了他的笑容,听到那通透的嗓音揭穿我的心思,“我已禀了风老将军,得到允诺,只不知小姐的意下如何。”

答应——虽逾矩却得了爹爹的同意。

不答应——继续蹲在家中等待莫怀旻的到来,然后继续被关。

所以,我选前者。

小巧精致的马车,没有过多纷繁复杂的装饰,也没有表示地位的家族徽章图案。普通干净,一眼看着就舒服贴心。

“小姐请。”他伸手撩起车帘。

当我正踌躇着一向算无遗策的他怎么会忘记在车上备个女子用的锦凳时,一只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不是肩膀,是手,干净莹白的手。

这人,故意的。

微一迟疑,终是把手放入了那等待的掌心。

他的手很温暖,很软。却不是文弱的感觉,掌心中的力量隐隐透出,暖了我的手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脑海中没来由的冒出这句话。他,本就是我命定中的夫。不可改变,无法选择。

35 清鸿之心 凝卿可知?

热闹的人声,悠闲随意的人群,间或参夹讨价还价的嘈杂,都使我心头渐生欣喜。

闭门太久,杂音入耳雀跃了心情,我撩开窗帘,贪婪的汲取街景。

青石板街,车轮辘辘。小贩推车叫卖,此起彼伏的吆喝,连绵不绝入耳,亲切已极。

“凝卿。”清朗的嗓音唤的熟稔,我掀帘子的手不由微停。

他举着小小的暖手炉笑意清爽。精致的手炉已用棉布细细的包裹好,递到我的手边:“车外寒凉,暖暖。”

“谢过晏相。”我接过手炉,依然谨言慎行。

他浅笑颔首,眼中是了然。

“松子糖……嘞……”妇人拉长的语调悠长温软,散开和松子糖般清香甜美的韵味。

“等等。”晏清鸿不等车停稳已跳了下去,不多时手捧纸包归来。

纸包放入我的掌心,“你尝尝。”

人立身前,笑容伴随着身上沾染的松子糖甜香一同飘散。

荷叶形的纸包散开,滚动着粒粒松子糖。六角形的糖果色泽如琥珀透明,当中包裹着两粒精致的松子。拈起一粒纳入口中,齿颊间弥漫开淡淡松子香。

修长的手指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手指间夹着糖转眼消失在他唇边。晏清鸿抿唇笑意盈盈,“不问自取,凝卿不会责怪吧?”

东西是他买的,我能说什么?

他勾着唇角,半眯着眼神,颇有几分惬意享受。

“晏相喜爱松子糖?”心头有些莫名的轻松。拢着暖炉只觉得暖暖,舒服的直犯懒。

他笑意渐浓,眼波清润。手指再次探向我捧着的纸包,转眼一粒松子糖已入了口,“一国之相,平日里总要顾着些身份,不能有稚气之举,今日在凝卿面前方尽兴些。”

与他娓娓相谈,让我轻易的忘了车外流水景致,被带入话题而不自觉。

“可你没避着我。”含着松子糖,甜甜的味道在舌尖停驻。

他靠着车壁,凝望我的眼神坦诚温柔,“你我之间何须试探,清鸿绝无遮掩。”

我一声低喟,“既不需试探,晏相何必以书相赠?”

他眉头微挑,眼中似有玩味闪过,“你认为我相赠《国策》是为了试探你?”

“难道不是吗?”我始终垂着头,语气平静,“凝卿与晏相数次见面都是针锋相对,对手也好,未来的丈夫的也罢,你还是希望凝卿在意你的。只要凝卿碰了这本书,就再不可能将您放在普通人的位置。”

看的越多,这个人的点点滴滴就透过书本印刻在了心头。他的心思,他的想法,他的一切,就这么被感知了,被了解了。

他望着我,不恼不怒尔雅如初。手指拈着一粒松子糖凝神思索。

松子糖窝在我掌心中,手心的热度让糖有些软化,块块粘结。我也忘了放下,就这么捧着,与他沉默相对。

“你既这么认为,为什么还是看了?”他在笑,只是目光带着探索似要穿透我的面纱,看清我的心思。

拢上手指,将松子糖细细的包裹了。“凝卿必须爱你。”

我嫁晏清鸿,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不如彻底的了解他。亦夫、亦友、亦敌。

红色的玛瑙珠在手腕间滚动,流动着的珠光幻化着殷红。我的手指慢慢拨弄,低低吟着,“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若怕爱他,势必更加心心念念。与其刻意防备,不若淡然随缘。

不敢看那双和煦浅致的双瞳,我将目光转向窗外。可那刚才还吸引我的街景忽然变的呆板,再没了游兴。

“凝卿。”耳边他的声音忽然变的深沉,“你应该听说了皇上意欲赐婚恒昌公主与骠骑大将军的事吧?”

心猛然一紧,我轻抽了口气。

哥哥他,真的是被赐婚了。

我克制着自己,想要稳定声音,出口仍是颤颤,“恒昌公主?”

印象中,似乎没有听到过这个封号,是我孤陋寡闻了吗?

“就是年初刚刚及笄的小公主。”晏清鸿解释着,“年初凝卿小姐一病两月,错过了入宫朝见皇后的机会,对恒昌公主也是缘悭一面。”

平安康泰,仙寿恒昌。可见皇上皇后对这位小公主真真喜爱的紧。

“皇上没有硬下旨意,骠骑大将军自也是装傻,但是谁人心中不明呢?这事不可能拖的太久。”晏清鸿忽然提到这些,让我心头再也顾不得装看风景,飞快的转回了脸。

这些事我隐隐都猜到了,但此刻从晏清鸿的口中证实,还是有些震撼。

风家掌管了‘红云’太多的兵马,皇上又怎么可能放心?面对‘梁墨’得胜凯旋,又得了太多民心,皇家又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呢?

哥哥做了驸马,自是身娇肉贵不可能再领兵出征。爹爹年老体衰,辞官养老也不过是年内之事。简简单单一桩事,轻易了卸下了风家几十年博来的兵权。

“于公,我不能忤逆皇上的意思;于私,我又不希望有人误会我娶你过门是为此事铺路。索性推病不朝,才有了这几日的清静。”他平静的叙述着,话语中不带半点激动,“凝卿可还认为晏清鸿对你耍了心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