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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何处问多情(37)

银针刺破肌肤扎入穴道中,有轻微的麻,绝称不上疼。

“哎呀……”一惊一乍的声音在耳边吵闹,“痛啊,小姐痛啊。”

“亦蝶。”我手指伸向茶盏,“水凉了,去烧些热水。”

她拈着手帕,在手心里揉搅着,悲苦的望着扎在我手臂处的银针,一脸泫然欲泣,“小姐你忍着啊,我去去就回来。”

目送她出门,这才向着莫怀旻歉然一笑,“她是个忠心的丫鬟,只是吵闹了些。”

莫怀旻几不可见的微点了下头,神情柔和。

艾条在针头上方燃起如丝青烟,清爽的药味弥漫开来,微热的感觉从针尖传来,缓缓的润入筋脉中。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我只觉得脉络舒畅,全身暖暖的。

“残留的药性几乎已全部去除了。”他放下手中的艾条,伸手启针,“明日就不用施针了。”

再是冷静淡定,在听到这样的话时依然忍不住的笑了,这些年压在心头的大石搬开,整个人都轻松了。

“不过……”他语音稍停,“常年筋脉淤积药性入体,已经损了你的身子,加上你先天太弱,即使疏通筋脉也比不得常人康健。”

我默默的点头,心下明了他说的话没错。但于我而言,能够不受病痛日夜煎熬之苦已是往日想都不敢想的事。

起身对他深深下拜,“凝卿曾自认活不过二八之龄,能有今日已是万幸,莫公子再造恩德,凝卿无以为报。”

他微挪两步,双手背负身后,清冷的目光缓缓投注在我的脸上,“你心脉太弱,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太费心神,与你无益。这次病发就是你思虑太过导致筋脉受损。若是常年如此忧思冥想,只怕他日终会复发。”

“那我本身的病如何治?”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无法根治,不然也不会提及复发。

他沉吟片刻,“先天之疾,从医理而言几乎难以完全去除,小姐若肯放宽心胸舒襟展怀便是最好的药。”

“那你的意思是我已不需要再施针服药了?”

他这一次的沉默更长,低头思虑。在长久的等待后,终于悠缓开言:“我为你配一剂药,服下后只要不是太过刺激心神之事,应是不会再发病了。只是这药耗费时日,许要三两个月,望小姐能再小住些日子。”

这莫府清幽,安宁雅致,偶尔与他上山采药,闲暇了坐在药圃周围沉思静默,惬意而自在,我又怎会推辞?

我扬起脸,巧笑点头:“好。”

清秀如玉的面容上也释放了清淡笑意,“这是我看到你最真心的一次笑容。”

手指抚上脸颊,笑容不觉更大,“是吗?我怎么不知。”

他抬手示意,我颔首移步,两人在院中缓行赏景,初春/药草生长,放眼皆是碧色郁郁,繁花点点。

“心思太重,何曾放下过?”他拈珠轻叹,“还记得你那个昙花一现的故事吗?你劝我莫要执意出家之念,那你又何曾不是执意了?”

我默然低喟,“看懂容易看透难。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莫公子觉得哪样最苦?”

他步履清渺,衣袂微扬,许久方才苦笑,“放不下。”

“公子放不下,凝卿也是同样的道理。非你我不懂,而是舍不下情。”我曾劝他,却不能劝服自己。

他停下脚步,“放不下那晏清鸿吗?”

我一怔,半晌无言。

相识数月,虽是每日独处诊病,偶尔聊及佛经禅语相谈甚欢,却几乎未触及过任何对方家事。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着实让我感到突兀。

无奈摇头,口气平淡的象是谈论不相干的人,“他是我定亲的丈夫。”

“我知道。”他丝毫不见意外,“他是嫌弃你身体不好才退亲的吗?”

我该如何回答?说晏清鸿的退亲是因为皇家对父兄的不信任?还是说,自己不过是连环棋子中的一枚?或者说一切涉及权势的争夺?

莫怀旻是不问世事的人,这些朝堂之事说之何用?何苦道尽隐秘给不相干的人知道。

我迟疑顾虑着,一时竟未回答。

我的沉默不知是不是让他误会了,他的笑容有些涩涩的味道,“若是如此,他不配你。”

莫怀旻从未说过重话,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批评之语。对象还是只见过一面的人:“小姐三思。”

我轻叹着:“理由呢?”

“我不希望你一生苦思,隐忍郁结。”他凝望我的眼,表情认真,“只当是一个医者的忠告。”

他说的我心中都清楚,嫁了晏清鸿就注定了一世多虑,可我真的能放开他吗?

非关情爱,不是相思。只是——责任。

皇上既然起了释兵权的心,就是对爹爹和哥哥有所猜忌。若我与晏清鸿成亲,他必不能置身事外全力护卫。

我回望着他,缓慢轻柔却坚定的开口:“是,我放不下他。”

放不下晏清鸿,只因为爹爹和哥哥。

这话,却是放在心中不曾出口。

他挪开目光,忽然开口,“再过三两个月就是夏夜,昙花该开了。”

昙花开时许是圣音召唤,他曾经是这么说过吧?莫非他心中的执意,也与我一样不曾放下?

想要开口询问,那人影已不知何时远去,徒留我一人在院中踟蹰。

“喂!”冷不防头顶传来清脆的喊声,我抬头望去,树叶摇晃间看到两条小腿在空中晃晃摆摆的踢着,再然后就看到明丽的笑容从枝桠间探了出来。

我含笑招呼她,“青舞姑娘好。”

自从那日我请她进门沐浴更衣,她就再也不肯离去,嚷着‘御慕城’景致特别,‘莫府’幽静清爽,一定要玩够了才走。

她每日早出晚归,偶尔在院子里遇见也是上蹿下跳之时,难得有安宁之时。

她很漂亮,不是温婉的大家闺秀之气,而是灵动的野性之美,举手投足间充满引人视线的魅力,象是流动着的火焰,艳丽侵略并存。

杏仁大眼转动着,眼中水波潋滟;殷红的唇一抿,手中苹果高高的抛起落下,再抛起,长发还是简单的绑成发辫,只在发尾处绕了根亮银色的发带,再无其他装饰。

铃铛声清脆,随着她的动作有节奏的响着,金色的铃铛链环着她纤细的腰身,在行走间添了几分曼妙。

她跳下树枝,轻轻喘着,脸上染起浅浅红晕,当真是粉面桃腮,娇媚可人,“凝卿好。”

她一向没有客套却生疏的称呼,直呼其名,听在耳内又是亲近十足。

闪了闪长睫毛,她眼神瞥着莫怀旻离去的方向,又转过来看看我,“你们很配,看着就觉得舒服,只是说的话我听不懂。”

我和莫怀旻?这丫头倒和亦蝶一样,胡言乱语,思绪难以捉摸。

她捧着苹果大大的咬下一口,双颊鼓鼓声音含糊,“我看他谁也不理只和你说话么。”

我与莫怀旻,都是性冷之人,交谈亦是秉承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点到即止,若说感情,应是知己二字。

我浅笑摇头,却是不语。

“我们草原上的人若是寻到了心上人,可是直接大声说出来的。”她咬着苹果,皱着可爱的鼻子,“你们太闷了,为什么不直接问问嘛。”

不愿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我手指抚上她的肩头,“我更好奇你怎么会独身游荡。”

“从家主手上跑掉的家奴回去是要被打死的,我当然跑远点。”她一耸肩膀,满不在乎的咬着苹果,“不过我已经跑出来很多年了,没人会认为我还活着,所以我应该算得上自由了。”

她扯了扯衣衫,毫不介意被我看清楚肩头那图腾的样子。巴掌大的圆形印记中飘舞着祥云图案,中间包裹着一只展翅腾空的鹰,犀利睥睨,气势非凡。

家奴的烙印做的如此精细?我心头闪过不解,“这是什么?”

“这是‘梁墨’贵族费家的族徽。”她嗤了声,“豪门除了会整这些虎豹狼蛇鹰来标榜自己的高贵和占有欲,还会什么?啊,我倒忘记了,还有龙,皇族的族徽。”

“族徽?”对‘梁墨’不甚熟悉,她的说法更让我陌生。

她的脸上始终是那种懒洋洋又不屑的表情,鼻子里哼着,“‘梁墨’谁不知道六大家族?百年前建立‘梁墨’就是他们打下的江山,世袭的爵位一直传承,重权在手,百年之后的六大家族更是犹如老树盘根错节,士农工商层层积淀,最顶层的族长自是拥有一呼万应的权势,据说六大家族徽章令聚齐,还能调动国内兵马。”

她似是吃饱了,揉揉自己的肚子伸了个懒腰,“这都是我以前听来的传说,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当个热闹听呗。”

打了个呵欠,她冲我摆摆手,拖拉着脚步朝院外走去,“我累了,去睡了。”

目送她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我沉吟了会,举目望向树枝更加浓密之处,“贺护卫,她的底细查清楚了吗?”

40 怀旻往事 圣药私密

若说我对青舞的突然出现没有半点怀疑那是假的,但云崖很确切的告诉我这女子没有半点武功,至于具体的背景来历,还要等待查证。

坐在药圃边,手中扬着簸箕,抖出淡淡的草药清香。亦蝶在身边四处奔跑追逐着花丛中的蝴蝶,玩的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