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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何处问多情(90)

“你愿请我喝杯茶吗?”他的眼中有些微的惊喜,虽是一贯微笑,已看出了细细的变化。

“大皇子亲自登门,小女子岂有推拒之理?”让出了位置,优雅的往屋内行去,“不过只有冷茶一杯,还请不弃。”

他轻轻合上门,却未举步,定定的看着我斟茶的动作。

茶满,人在门边,我执盏空停,“大皇子,请。”

“凝卿,你以外人之姿对我,是吗?”他的眼神中,写着凝重,无奈。

我笑容盛开,轻言细语,“小女子与大皇子殿下不过第二次见面,昨日甚至未曾有过招呼,客气应是自然。”

他的从容僵硬在脸上,“凝卿……”

我放下冷茶,“看来大皇子似是不惯,那我只好勉强试试手,烹煮一次热茶了。”

从我端起茶盘,染炭开始,他始终一言不发,只在我对面坐着。窗未关,阳光撒在他的脚边,暖暖的炉火跳动,很是安宁。

“许久不曾煮过茶了,若是技艺生疏,大皇子见谅。”夹着紫砂杯在滚水中烫洗,我将目光投射向窗外,远处冰雪中,一株梅花怒发鲜艳,红色惹眼。

“你曾说过为我煮茶,一起赋诗赏梅,拨曲作画的。”他的声音清雅,却无力,“如今想来,我竟一样也未做到。”

“是吗?”我抬起眼,眼波从他脸上扫过,平静侧脸,“我不记得了。”

“凝卿,你愿听我说些话吗?”

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我在茶盏中注入些水润着茶叶,“大皇子对品茶应是颇有心得,不知道想看哪些手法?”

他张着唇,在我的目光中神色复杂。

我利落的取过三只茶盏,平平放在茶盘中,在他的迟疑中已很快的将壶中的茶掠过杯面,三杯茶刚刚好斟满。

笑望着他,“大皇子对不起,我曾发誓为了一人今生再不烹茶,虽是破了戒,但是‘凤凰比翼’请恕我不能展示了,送您‘良将点兵’如何?”

茶壶中最后三滴碧绿的茶落下,打破平静的水面,一圈圈的晕开后又是清透如玉。

易清鸿的表情有些苦涩,“‘凤凰比翼’‘良将点兵’,凝卿你想说什么?”

手指端起其中的一盏伸到他的面前,“大皇子,请。”

他伸手触上杯沿,指尖清凉,碰上我的手,紧握。

“大皇子自重。”表情没有半分波澜,一任他握着,既不反抗,也不挣扎,只是用一双冰冷的目光凝视着他。

他慢慢松开手,端起面前的茶盏,动作中几滴茶溅了出来,晕在他的衣袖上。

他望着我,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目光始终不离我的面容。

“怎么,大皇子竟连茶也不会品了吗?”我拈起面前一盏,凑到鼻前浅浅嗅着,含了一口,让那香气溢满齿颊间,低声浅笑着,“原来我的茶艺还未退步。”

端起另外一杯,我站起行至窗外,“哥哥,许久未为你泡茶了,你挂念吗?”

哥哥爱我泡的茶,哥哥爱我酿的酒,总是在懒懒散散中随性而为,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会很长很长,所以悠闲的做着,现在茶依旧,人分离。

举起了手,“翊扬,凝卿敬茶!”

杯中的茶撒向空中,绿影划过,点点洒开,坠落。

一双手从身后拥了上来,将我紧紧的锁在怀抱中,凌乱的呼吸声在耳边,拂动了我的发丝,“凝卿,听我一言。”

他的臂弯是那么熟悉,熟悉到身体下意识的想要寻找到最舒适的位置,熟悉到那干净的皂荚香气即便是闭着眼不见人,依然不肯放过我的记忆,熟悉到,只是双臂的圈绕,我也知道……

他瘦了。

曾经的窗前,他这般环绕着我的腰身,是甜蜜的亲吻,是双眸对望中的缱绻,是依偎低语中的笑声满室。

对一个人无情,不是仇恨满怀,不是恶语相向,是云淡风轻中的客气微笑,寒暄中的擦肩而过。

“大皇子想对我说什么?”我没有回头,远远的看着窗外。

“放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疼惜,几分呵护,“放开一切,远离朝堂,远离这些阴谋。”

“远离你的江山,是吗?”

江山如画,掩埋多少英雄豪迈,这方男儿天地,不该有我的置身之地,“我能理解为大皇子出手前最后一丝不忍吗?”

“你若要这江山,清鸿双手奉上。”他扳过我的身体,手指摩挲着我的脸,“我等了好久好久,到处搜寻你的下落,终于让我再见了你,再见了你,再见了你……”

“有事能瞒过你的眼睛吗?”我平静的叙述,“倒台的风家,流落在外的孤身女子,尸骨被掩埋回‘红云’京师,太突然了,你定会察觉不对的。”

“我无意伤你。”他双臂紧拥,“信我。”

“信,我信。”仰首凝望他,“晏相在京师数载,若不曾全情投入治理‘红云’,不会博得贤名,对凝卿,亦然。”

若不是全心真爱,他不至令我动心,他也是人,全情的结局就是他同样动情,我怎么会不懂?

“但是信又如何?”我反问了声,“改变了父死兄亡吗?改变的了,我儿夭折吗?”

最后几字,再是坚定,依然颤抖了。

我与他之间若还存在什么,便是这同样存在彼此心头的一道伤疤,不再有过去,不再期未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知不知司马宣对我父暗中下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派人通知风翊扬,这就是我唯一想知道的答案。”

回应我的,是沉默,长久长久的沉默。

天空不知何时又再飘雪了,我伸出手,接住一朵雪花,还不急细看,它便在掌心中化了。

“凝卿……”身后传来他哑然的声音,“我不负天下百姓,独负你。”

他若登帝位,会是最好的君主,在踏上那明黄宝座之前,他不能有半点差池。

我笑了,很轻巧的笑,手指推上他的胸膛,将自己推离他的怀抱,“我为风翊扬,愿负天下百姓。”

他轻吸了口气,“凝卿,待我定这天下,我将一切拱手于你,赎我之罪。两年之内,我必做到对你的承诺。”

“两年……”我的笑容越发的大了,只是古怪。

门轻轻的被推开,清渺人影伴随着药香而来,在看到房中的易清鸿时,眉头忽然蹙到一起,脸色冰寒。

我行到莫怀旻的面前,将他手中的药碗接过,一口口的啜饮着。

“两年……你将江山拱手于我,呵呵。”再次重复着这两个字,“你让我退出帮助易承烈,竟会许下如此承诺,是因为知道……”

药方入口,一股浓烈的腥气从腹中升起,快的让我来不及做出半点反应。

“噗……”点点猩红伴着褐色的药汁从口中喷出,打在易清鸿银白的狐裘之上,象极了那冰封雪湖畔盛放的梅花,象极了我绣在风翊扬衣衫下摆的那梅瓣,真好看。

“风小姐!”

“凝卿!”

两双手同时抱上我的身体,我依旧笑着,“大皇子,只怕你这个要求我不会答应,因为我根本等不了两年。”

莫怀旻的手扣着我的脉门,手指竟颤着冰凉。

易清鸿满面震惊,手捧着我的脸颊,“凝卿,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这样?”

又是一口腥甜涌上喉头,顺着唇角滑落,他的手沾满暗红的血,傻傻的擦着,一下,又一下。

“我要这江山何用?我要这万民臣服何用?”我叹息着,“我只想要我的父兄,想要我的孩子。”

他抓着袖子,胡乱的擦拭着我的唇,眼中闪烁着泪光,声音更是凌乱无比,“凝卿,孩子,我们还会有孩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都会有的……”

“小产之后,她再不能生育了。”莫怀旻伸手将易清鸿拂开,怒目而视,“她的病从未治愈过,‘凝思丸’或有最后一线生机,你为害风老将军,竟连这药也骗去。她若不再动气,或能平安度过余生,但是你让她再入纷争中,你让她无法放下心结,你是负了她,你负她的不是一段情,是一条命!”

易清鸿踉踉跄跄,撞到桌子方才停下,又猛扑到我的面前,抓着我的手,掌中的血染了我的衣袖,热热的。

“凝卿……”

我呼吸着,缓出一口气,“你若真想还什么,便在这城中陪我住上十日吧。”

“好!”他脸色惨白,发丝凌乱,紧紧抓着我的手,再也不肯松开。

92 得失取舍 谁负了谁

不顾莫怀旻的强烈反对,易清鸿几以强势的态度将我带离了客栈,搬进了一座清幽的小院内,莫怀旻一言不发的跟随而至,与易清鸿之间冷面相对,倒也再无争执之声。

易清鸿的手指抚着我的脸颊,将长发顺开,长长的发丝从他的手指缝中流泻而下,留下一缕黑色在他的掌心中。

“这……”他惊诧的瞪着掌心中的发丝,“怎么……会这样?”

我瞥了眼,又平静的移回了目光,“一直如此。”

他握着发丝,双手拢着,几近呆滞。

我拈起梳子,无视那身后的人,默默的梳着自己的发,才不过两下,手腕就被握住。

他抽去我手中的梳子,“我……来吧。”

松了手,由他去了。

他的动作很小心,很仔细,轻柔的象是春风,一缕一缕慢慢的滑过,我只是静坐,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