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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第一二部)(112)

芈月亦是泪如雨下,她紧紧地抱住魏冉,那颗空洞失落的心,被这小小孩童的稚气和依赖填了许多,若是自己当真不在了,这么小的孩子,他将来能依靠何人。不由得愧疚万分,不住地道:“小冉,小冉,对不起,阿姊不会再丢下你了,从今往后,阿姊走到哪儿,都不会抛下你。”

姊弟两人抱头痛哭了许久,这才缓缓停息。

魏冉问:“阿姊,子歇哥哥呢,你们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我问了很多人,还有公主,她们都说,你们去了很远的地方……”他的眼中露出害怕的神情,“去了很远的地方”这样的话,他从前听过,某一天母亲让她一切听阿姊的,然后他被人抱走,然后他问他的母亲去哪儿了,周围的人都跟他说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然后,他再也没见过母亲了。

所以,当他听到这样的话时,他小心的心灵那份恐惧和无助,每天夜里都会让他害怕地惊醒,可是他不敢说,也不敢哭,这个孩子已经从周围人的态度看出来,如果他“不乖”的话,是不会有人来耐心哄他劝他理会他的。

还好,阿姊回来了,阿姊答应,再也不会抛下他了。他紧紧地抱住芈月,一直不敢松手。不管是用膳,还是梳洗,都一步也不错眼珠地盯着。

芈月被他看得心酸起来,拉着他搂在怀中,哄了半天,才让他渐渐安心下来。

过了数日,芈月便向芈姝辞行,说要带着魏冉去齐国,芈姝苦劝不听,只得依从。

芈月带了魏冉,与女萝、薜荔一起上车,直到咸阳城外,却被人挡住。

芈月掀开车帘,却见是张仪挡在前面,不禁问道:“张子为何挡我去路?”

张仪歪坐在轩车里,看上去颇有些无赖相:“小丫头,你带着你弟弟要去哪儿?”

芈月反问道:“张子这又是要去哪儿啊?”

张仪呵呵一笑:“我是特地来看看这用四十车粮食换回来的宝贝怎么样了,若是一闪神又把这四十车粮食给白费了出去,我跟庸芮这趟腿可就白跑了。”

芈月苦笑,知道他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动向:“您都知道了?”

张仪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道:“丫头,知道老子不?”

芈月一怔,她本以为张仪会游说自己不要走,留在咸阳,谁知他竟莫名提起老子,不禁诧异道:“张子,您想说什么?”

张仪道:“老子骑青牛,出了函谷关,从此人就没影儿了,你说,这人是羽化成仙了吗?”

芈月一怔。

张仪又紧接着追了一句道:“还是你们也打算羽化成仙一回?”

芈月怔住了。

张仪冷笑:“你以为在这大争之世,四处战乱,是可以随便乱走的?孔夫子带着七十二弟子,尚且差点饿死。”他又指指自己道:“我当初为什么趴在楚国了,还不就是不到悬崖边,不敢迈出那一步吗?列国征战连年,出门遇虎豹豺狼,遇狄戎贼寇,再不济还遇上大军过境,大丈夫出门都得小心着,更别说你一个小丫头独自行走,还带个小孩儿——实是”芈月听到这里,已经心中有些悔意了,不料张仪最后又劈头扔下八个字:“勇气可嘉,不过脑子!”

芈月被他的话也气得够呛,此人虽是好意,怎奈唇舌实在太毒,欲待反驳,但看了看身边的魏冉,不得不承认道:“可我如今留下来也是……”

张仪直截了当地问:“你是顾忌王后,还是顾忌黄歇?”

芈月想了想,摇头:“我过不了我的心。”

张仪叹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可惜了……”

芈月道:“可惜什么?”

张仪看着芈月,神情复杂,久久不语,好半日才道:“其实这样也好……”

芈月倒听不懂了,问道:“张子此言何意?”

张仪却抬头,遥望云天,悠悠一叹:“我当日若不开窍,不过是楚国一个混饭吃的货。可我开了这个窍,天地间就多一个祸害,按都按不下来。”

芈月听了此言,若有所动,见张仪神情似有怆然之色,竟浑不似素日嬉笑无忌的样子,心中竟有一线莫名的伤感,劝道:“天底下哪有骂自己是祸害的,再说,张子是天底下难得的国士。天地既生你张子,岂能让您永远混沌下去的道理。”

张仪本是神情恹恹的,甚至已经没有准备再劝说芈月之意,闻听此方,他的神情忽然一振,拍膝赞道:“不错,不错,天地既生了你,岂有叫你永远混沌下去的道理。既这么着,我也多句话——你这一走,就不管王后了?”

芈月一怔:“王后……又怎么了?”

张仪嘿嘿一笑:“傻丫头,义渠王就没告诉你,他当日为何要伏击你们?”

芈月摇头道:“他不肯说。”

张仪盯着她,慢慢地道:“他不肯说,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了?”

芈月看着张仪的神情,渐渐有些领悟道:“你是说……”

张仪刷地放下帘子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走了。”

芈月看着张仪的马车渐渐远去,脸上的神情变幻。

魏冉推了她两下道:“阿姊,阿姊……”

芈月忽然转头,紧紧抱住了魏冉,她抱得是这么紧,紧得让魏冉觉得她在微微颤抖,她道:“小冉,你愿不愿意跟阿姊进宫?”

魏冉被她抱着,不知所措,然而,他却斩钉截铁地道:“阿姊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阿姊,就算是刀山火海,只要你不抛下我,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此时,驿馆外,芈姝已经穿上了嫁衣,她坐在马车中,焦急地向外看去。长街已净,两边皆是秦兵守卫,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路上,什么也没有。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明明那个人已经走了,明明自己也早就答应她让她离开了。可是此时,她就要步入秦宫,前途茫然,她竟不由自主地想到,若是她在自己的身边,自己一定不会这么心慌,这么茫然无措吧。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依赖她了。是从何时起?是遇上越人伏击时,她及时拉她一把?还是在入秦之后,她几番受不了旅途之苦,是她一直在安慰帮助她?是在上庸城她将死之际,她为她冒险取药?还是在义渠人伏击的时候,她毅然为她引开追兵?

她怔怔地看着长街,心中有期盼、有失望。

玳瑁不解地看着她,道:“王后,大王在宗庙等您呢。”

芈姝哦了一声,眼见天色边夕阳西斜,天色渐暗,便放下帘子,道:“走吧。”

所谓昏礼,便是黄昏之时举行。此时时辰已到,”一行人便依礼乘坐墨车,仪仗起,车队开始前行。

方刚刚起步,忽然就在此时,传来一阵马蹄之声,芈姝正执扇挡在面前,听得此声,忽然心中似有所动,拿开扇子道:“傅姆,掀帘。”

玳瑁忙道:“王后,执扇,奴婢去掀帘。”

她掀起帘子,却见长街那一头,芈月骑马奔来,却是奔到近处,便被兵士挡在了仪仗外。

此时正是樗里疾代秦王迎妇,他所乘墨车正在芈姝车驾之前,已经先看到了芈月骑马而来,便下令让她入内。

此时芈姝也已经派人到前面来说明,引了芈月登上马车。

芈月一进来,便问:“阿姊,我现在赶得及吗?”

芈姝喜不自胜,一叠连声地道:“赶得及,绝对赶得及。玳瑁,叫她们去再取一套吉服来。”

玳瑁却料不到芈月去而复返,内心已经惊涛骇浪,只是当时际时,却不敢言,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令跟随在马车边的婢女,迅速跑到跟随的媵女马车中,取备用的吉服来。

吉服很快取来,芈姝服色为纯衣纁袡,芈月等媵女为袗玄纚笄,皆被纚黼。

马车极大,芈月在车中更衣毕,又由女侍为其梳妆着笄,很快便打扮好了。

芈姝看着她,欣慰地道:“妹妹,你能跟我一起进宫,我这心里就有主了。”

芈月看着芈姝,轻叹一声:“阿姊,秦国是虎狼之邦,我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进宫呢。”

芈姝紧紧握着芈月的手,叹息道:“我们姐妹再也不会分开了。”

芈月忽然想到一事,顿时脸色严肃道:“阿姊,我此番随你进宫,您能否允我三件事。”

芈姝忙道:“妹妹,别说三件,十件也行。”

芈月伸出三根手指,道:“就三件事。第一,我与弟弟相依为命,请阿姊准我带着他,就当是多个小侍童,阿姊可允?”

芈姝道:“小事一桩。”

芈月曲起一根手指,又道:“第二,我只协助阿姊,不服侍大王,不作大王的妃子。”

芈姝怔了一怔,诧异道:“妹妹何其愚笨,人争名位如兽争食物,没有名份就没有地位,没有地位就没有相应的衣食奴仆,就没有在这世上立足的根本。你若不服侍大王,难道一辈子就当个老宫女不成?你放心,你我姊妹既然同心,你便是服侍大王,亦是我所乐见。”

芈月凄然一笑,摇摇头道:“我不在乎,我只随我的心。”

芈姝忽然似明白了什么,不置信地道:“难道,你是为了子歇……”芈月不语,芈姝看着她,心中又是怜惜又是钦佩,叹道:“好吧,你既有此志,我便随你。若是你以后想清楚了,我也会安排的,总之,不会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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