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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4(第四部)(16)

芈月却抓住秦王驷,固执地说:“不,妾身以前也以为,许多话不用说出来,许多事有的是机会说。可是这次差点不能从鬼门关回来,才深深体会到,有些话若不说,很可能就没机会说了。”

秦王驷知道她此时精神脆弱不安,安抚道:“好,寡人就在这里听你说话。”

缪监见状,忙收拾起那假和氏璧,悄悄与众人退了出去。

“这一次,我差点死去,此中心境更易,实是天翻地覆。”好半日,芈月才幽幽说道,“我从小被父王当成男孩子一般教养,后来又遭遇人生大变,万事藏于心中,在楚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人对事,不敢轻付信任,更不敢轻付感情。我也从不曾像姐妹们那样幻想着夫婿情爱,更不屑于说出感情。这世上,我不怕别人伤害我,因为我从小已经习惯被伤害。可是我怕别人对我好,我会不知所措,甚至逃避和恐惧。别人伤害我,我可以冷漠以对;但别人对我好,我却不知能还报别人什么。我受不起,也付不起,更伤不起。大王对我的好、对我的情,我点点滴滴都记在心上。可对大王的心动,我却不敢承认,羞于出口,甚至有意逃避。我知道大王会很失望,因为对我再好,我都没有像别人那样,还报大王以深情厚爱。我的心、我的情,连我自己都害怕,都不敢面对,又如何能让大王看到……”

说到这里,芈月两行眼泪缓缓流下。两人自相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对秦王驷打开心扉,说出素日万万不会说的话来。

秦王驷默然片刻。他是君王,平生最擅长的,便是洞察人心、掌控人生。他有过许多妻妾,对他来说,女人反而是最容易掌握的。她们的生活无非是从闺阁到宫门,有一点点虚荣心,喜欢华服美食,喜欢受人重视和宠爱,最大的危机不过是失宠、无子。只有芈月,她足够聪明,却又足够封闭。他曾经试图打开她的心,可是她的心扉闭得太紧,只肯打开她自己认为安全的幅度,但这对他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

没想到一块和氏璧,竟令她心防大破。但他能够理解她这种心态,因为他也是同样的人。他的心防,也是深不可测的。

他知道她此时心情激荡,却不愿让她在这种心情下将心事一泻而尽,之后又将心门关起,当即安慰道:“你别说了。你的心,你的情,你的逃避,你的害怕,我都能够明白。”

芈月却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幽幽道:“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很可爱。它很喜欢露出肚皮来给我挠。可有一天,它在露出肚皮给我的时候,被人踢了一脚……”

秦王驷诧异于她为何忽然转了话头,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语问道:“是谁?是楚威后吗?”

芈月摇头:“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只小狗后来再也没向任何人露过肚皮。它见了人就逃,就躲。就算是我,也只能远远地给它喂东西。大王,我就是那只小狗啊……”

秦王驷已经明白芈月的意思,心头一紧,却没有说话。

芈月的话语越来越轻:“我就像那只小狗一样。如果我露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却让人重重伤害了的话,那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再露出自己的肚皮了……”

秦王驷紧紧地抱住芈月。她的身体柔弱微凉,他的身体却带着强势和热量。渐渐地,她的身体也被温暖了,开始回应他的力量。

他把嘴唇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寡人知道。”

烛影摇红,一室静谧。

第六章 连环计

公子嬴华自函谷关下来,连夜直奔咸阳。一入城便骑马疾驰至宫门,正要入见,却被门口守卫挡住。

嬴华坐在马上,挥鞭怒道:“走开,谁敢挡我?”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宫门刚刚关上,那守卫便道:“公子恕罪,宫门已闭,无大王旨令,任何人不得入宫。”

嬴华眉头一挑,道:“那好,替我通传,我要求见大王!”

那守卫道:“天色已晚,请公子明日递本奏请。”

嬴华大怒,就要发作,这时候他的部下蒙骜忙上前拦住:“公子,臣知道您心系魏夫人安危,可是此时再在这里喧闹,只怕会惹起大王反感。反正今日天色已晚,宫门已闭,不如另寻他途,再做打算。”

嬴华喃喃地道:“另寻他途?”忽然间眼睛一亮,拨马转向道:“去樗里府!”

蒙骜一怔,抬头望天,道:“天色已晚,此时再去樗里子府上,只怕……”只怕樗里疾已经睡下了吧。

嬴华却不理会,径直奔到樗里疾府外。樗里疾果然已经睡下,嬴华却不管不顾,捶着门大哭大叫:“王叔,王叔,侄儿求您救命了!”

樗里疾惊起:“怎么回事?”

书童白芨连忙服侍樗里疾穿衣道:“是公子华叩门。”

樗里疾道:“走,去看看。”当下由书童扶着,走到前厅,叫人请了嬴华进来,问道:“子华,出了什么事?”

嬴华已经扑到樗里疾面前跪下,大哭道:“王叔,求您救我母亲一命。这次的事绝对不是她一手操纵的,也不是她下的毒。她只是糊涂了,中了别人的计。”

樗里疾一怔:“此乃大王后宫之事,你怎可来求我?”

嬴华只在樗里疾面前不断磕头:“王叔,侄儿求您了,如今只有您才能救人,侄儿求您了!”

樗里疾扶住嬴华道:“唉,你不必如此,此事牵连甚广,只怕……”只怕说不得,他也要管上一管了。当下便留下嬴华,自己先在书房思想了一番,次日便入宫请见。

秦王驷于宣室殿内,见了樗里疾。

樗里疾先贺秦王驷道:“臣听说芈八子已经醒了,恭喜大王。”

秦王驷脸色仍然郁郁,叹道:“虽然已经醒了,但身体过于虚弱,还是要静养。”他亦知樗里疾为何事而来,叹息一声道:“子华昨日去找你了?”

樗里疾点头:“大王,公子华心念魏夫人,也是孝心一片,请大王恕其无状。”

秦王驷道:“他在外面?”

樗里疾忙点头:“正是。”

秦王驷便对缪监道:“宣。”

过得不久,嬴华走进来,向秦王驷跪下,哀声道:“父王。”

秦王驷长叹一声,抚着他的头道:“痴儿,后宫之事,与诸公子无关,你原不该来的。”

嬴华悲泣道:“父王,儿臣知道母亲糊涂,然身为人子,却不能不顾。”

秦王驷道:“寡人曾经说过,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可惜,她没有珍惜。”

嬴华道:“儿臣愿以军功折罪,求父王留母亲一命。儿臣会以命相劝,让母亲不再做错事。”

秦王驷长叹一声:“寡人若恕了她,那又拿什么理由处置王后的过错呢?”

嬴华面现绝望,退后一步,重重磕头。一下下磕头之声,沉重痛楚,不一会儿头上便磕出血来,一缕血流下面颊。

樗里疾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王……”

正在此时,却见缪乙悄然进来,在缪监耳边说了句话。

缪监上前道:“大王,芈八子派人来说有急事要求见大王。”

殿中诸人皆是一怔,嬴华脸色已变,生恐再生不测。樗里疾却暗中思量,缪监此人最是识趣,此时他三人议事,居然敢将此事报来,若不是事关重大,便是那芈八子如今在秦王驷心目中已经非常重要了。

秦王驷亦知缪监谨慎,当下皱眉道:“何事?”

缪监道:“是关于和氏璧案。”

樗里疾看向缪监,深觉意外。

秦王驷亦诧异:“和氏璧案?”

嬴华也僵住,三人的眼睛都盯住缪监。

缪监道:“芈八子说事情很紧急,请大王允准相见。”

秦王驷急于知道事情真相,加之也不忍看嬴华继续哀求,摆手道:“好了,子华,你且起来。寡人旨意未下,一切未有定论,你休要多言。”说着站起,转身离开。

樗里疾见秦王驷已去,连忙伸手扶起嬴华道:“子华,起来吧。来人,为公子华上药。”

嬴华却不顾自己的伤势,紧张地抓住樗里疾道:“王叔,会不会有事?”

樗里疾安慰嬴华道:“放心。”

嬴华道:“为何?”

樗里疾道:“难道对你母子来说,还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坏吗?”

嬴华怔了一怔,不由得苦笑起来。

秦王驷匆匆进了常宁殿,却见芈月正由女萝扶着,在庭院中慢慢走着。

缪监待要唤芈月接驾,秦王驷却抬手阻止了他,只是负手静静地看着她。

芈月刚才想到一事,便立刻派人去请秦王,倒不知秦王驷来得如此之快。她本要走到外头迎接,可一到院子里,因许久不出房间,抬头看着天空,不免有些感慨:“病了这一场,银杏叶子都快落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