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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4(第四部)(52)

果然秦王驷甚是欢喜,如芈月一般叫他:“小冉,让寡人看看你酒量进步了没有,来来来,再喝一杯。”

魏冉也不推辞,举杯喝了个精光。

秦王驷就问他:“你能喝多少?”

魏冉看了看手中的酒爵,就有些嫌弃:“这酒爵太小了,不够劲。”

秦王驷击案赞道:“真壮士也。来人,搬几坛子酒来给他。”

魏冉忙离席辞谢:“臣不敢在大王面前失仪。”

秦王驷笑着踹他:“胡说,你在寡人面前滚泥撒泼哭闹,寡人都见过,如今倒来与寡人装蒜。”

魏冉挠头,嘿嘿傻笑。当日芈月被义渠人抓走,秦王驷到驿馆去看芈姝,魏冉知道是大王,如获救命稻草,哭着喊着撒泼打滚求他去“救姐姐”,如今听他提起旧事,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秦王驷便笑道:“函谷关初露头角,攻打燕国身先士卒,此番入蜀,又立大功。如今这酒,便是奖赏你的。”

魏冉便放心了,安坐在那儿,由着侍人们一坛坛酒捧上来,不多时,便喝得有了六七分醉意。他这时候还有一点清明,自知再喝下去,非要出丑不可,当下死命推了,说是“实在不能喝了”。

秦王驷见他满脸通红,举手投足都已经不稳,连舌头也有些大了,知道他亦是够了,当下便允了。他一挥手,就令歌舞退下,又叫侍人用热巾子给他净面。

魏冉原来还提着神怕出错,见酒宴已撤,心里一松,再用热巾子一焐,酒意就上来了,脑子里也迷糊起来。

秦王驷见他半醉半醒,便与他闲话:“你立了军功,想要些什么东西?美人、财物,还是宝剑名马?”

魏冉便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事来,抬头看着秦王驷,笑着说:“臣都不要,臣只要……呃……臣不为自己求,臣想为阿姊和……和子稷求。”

秦王驷笑容变淡,却仍笑道:“果然如此,寡人就知道你们姊弟情深。”

魏冉只道是在夸他,勉强撑着几案起来,向着秦王驷跪下,道:“听说大王近来要分封诸公子。臣想请求,把臣指派到公子稷的封地上去。”

秦王驷“哦”了一声,笑道:“此事,你想了很久吧?”

魏冉实诚地点头:“臣在沙场浴血,一是为报大王知遇之恩,二是为了照顾好阿姊和她的孩子。”

秦王驷微微点头:“哦,怪不得你如此拼命。”

魏冉喝得有些高了,只道他这是赞话,松了一口气,索性一屁股跪坐下来,憨笑道:“我原来还以为,可以用军功求一块封地,将来把阿姊和外甥接出来……”

秦王驷脸色顿时变了。这个傻孩子是不会讲假话的,他若是一直有此念头,这念头必是别人灌输与他的。

原来,原来她一直都不曾安心于这宫中,不曾将寡人视为终生的倚仗啊。

他袖中拳头握紧,脸色沉了下去,室内一片沉寂,沉寂到连醉了的魏冉都抬起头来,有些惶惑地摇头张望着。

秦王驷站起来,拍了拍魏冉,道:“傻小子,放心睡吧。”

说着,他就要走出去,不想一迈步,袍子下角却被魏冉拉住。魏冉半醉半醒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本能地觉得自己刚才似乎说错话了,惶惑地抬头看着秦王驷:“大王,臣说错话了吗?”

秦王驷低头看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一软,俯身拍了拍他的肩头,柔声道:“你没说错话。傻孩子,季芈是我的爱妃,子稷是我的爱子,他们的将来寡人早有安排。你放心,断断委屈不了你阿姊。”

魏冉终于听明白了,高兴地问:“真的?”

秦王驷轻声问:“求封地的事,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阿姊跟你说的?”

魏冉张嘴想说,忽然间有一丝清醒,舌头打结地说:“是……是臣自己想的。”

秦王驷看着魏冉,微微一笑:“当日寡人并不因为对你阿姊的宠爱而对你格外升赏,今天寡人也不会把你的功劳给别人用,寡人从来都是赏罚分明。你放心,你的军功,一分不少。”

魏冉连着听了两句“你放心”,顿时觉得心头一松,手一放,便趴在地上,彻底昏睡了过去。

月光如水,洒落一地、一身。

月光下,秦王驷慢慢地走在宫道上。

缪监低声向秦王驷回禀:“老奴打听到,正是芈八子向王后献策,分封诸公子的。”

秦王驷点点头:“寡人亦猜是她。”

缪监不敢再说。

秦王驷慢慢走着,一路走到常宁殿。

此时夜已经深了,正门已闭。秦王驷看了缪监一眼,缪监知其意,便叫缪乙悄悄地叩开侧门。开门的侍女见是秦王驷来了,吓得跪倒在地,方要张口,便被秦王驷阻止。

缪监低声问那侍女:“芈八子可睡下了?”

那侍女道:“芈八子去哄公子稷睡觉了。”

秦王驷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便不要声张了,免得惊动子稷,又赖着不肯睡觉。”

侍女会意,低头暗笑,便迎了秦王驷等人进去。

秦王驷便脱了鞋履,沿着走廊,悄悄走到嬴稷房间门边欲看他一眼,不想里头嬴稷还没有睡觉,正与芈月说话。

秦王驷待要叫唤,听得里头说话,不禁驻足细听。

却听得芈月道:“子稷,蜀国便在我们咸阳的南边,旁边原来是巴国,不过现在已经改为我们秦国的巴郡了,它的北边是我们秦国,东南方向是楚国,东北方向便是魏国……”

又听得嬴稷稚嫩的童音问道:“母亲,为什么这几天您要我学习蜀国的事情啊?”

就听得芈月声音有些低沉,道:“因为,母亲要你安全。子稷,有时候,有些人不会管你是否还是个孩子的……”

嬴稷有些睡意蒙眬,芈月说话又太低声,他不由得问:“母亲,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芈月低声道:“子稷,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母亲,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你答应母亲,你会一直很勇敢很勇敢的,能吗?”

就听得嬴稷应道:“我能,我可已经是男子汉了。”

又听得芈月哄了几句,轻轻哼着童谣,过了一会儿,便再无声息。

芈月见嬴稷睡了,便吩咐傅姆几句,站起来走了出去。

侍女掀起帘子来,芈月一抬头,吓得腿一软,连忙扶住廊柱,勉强站住。好在屋中偏暗,倒也未曾被人察觉。

却原来秦王驷正站在门外,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半边雪白,半边却在阴影里头。

秦王驷抬手,阻止芈月说话,低声道:“子稷睡了,休要惊动他。”

芈月不敢开口,默不作声地出去,两人静静地沿着廊下走着。

秦王驷说:“寡人好久没跟你下棋了,去下盘棋吧。”

芈月不解,却只得依从秦王驷,令人在正殿摆了弈盘,两人对弈。

六博为双人对弈,棋盘是正方形,用直线和斜线分割出棋道,棋盘边缘的两边各有六道棋道,中间有空白方框称为“池”,池中有黑白圆形棋子两枚称为“鱼”。

芈月和秦王驷面前各有六枚博筹,棋盘上黑白两色方形棋子各六枚共十二枚正在厮杀。

芈月拿起博筹,掷出了四正二反,将棋子往前走四步,竖起来道:“四步,变枭。”

秦王驷也掷出了三正三反道:“三步,回散。”

芈月再掷一把博筹:“那臣妾可要牵鱼了。”

秦王驷笑了:“看来寡人这盘棋要输给你了。”

芈月笑道:“臣妾的六博之弈还是跟大王学的,如何能与大王相比?”

秦王驷摇头:“这也难说得很。这六博棋盘,本就是从太极八卦中来,你精通道家学说,玩起六博之弈来进步很快。虽然是寡人教你下棋,只怕如今你要超过寡人了。”

芈月忙道:“博弈之技,不在于一盘之得失。大王胸中自有丘壑,臣妾纵一时能赢得一局两局,终究还是输多胜少。”

秦王驷道:“棋局如世局,不但要走好中盘,也要做好边角的布局。如今大秦连打了几次大战,威慑住诸侯以后,接下来就要稳定疆域,休养生息。”

芈月道:“太极生两仪,所以这棋局中有黑白二鱼;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所以棋盘分四位八方。大王于咸阳变更中枢职位,设立相邦;于地方上分封诸公子,想必也有新的设想了?”

秦王驷看着她似笑非笑:“你有什么看法吗?”

芈月道:“依臣妾看来,重点应该是新收服和有动荡的三个地方:一为巴蜀,二为义渠,三为河西之地。”

秦王驷忽道:“你为何想让子稷分在巴蜀?”

芈月正在抓棋子的手停了一下,眼神微一闪烁,苦笑道:“因为义渠与河西之地,子稷都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