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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4(第四部)(6)

咸阳城中的风风雨雨,却与庸芮无关。

这时,他正坐在酒肆中独饮。

那一年,他在四方馆中,看到了芈月与黄歇对望的眼神,也听到了芈月的决定。他想,是应该放下了。他回到了上庸城,继续着自己的事务。没过几年,他的父亲去世了,他也继承了庸氏族长一职,守完孝后,又回到了咸阳。

这一次,秦王驷便不愿意放他回去,想把他留在咸阳。他有些犹豫,又有些不舍。

这个酒肆离四方馆很近,许多游士的馆舍,亦在此处。他坐的位置,正对着一个游士馆舍的侧门。

此时,他坐在这里,看到一个青衣游士从馆舍内送一个中年商贾出门,那商贾恭敬中带着愁苦,走到门边,却又哀求半晌,就是不肯离去。青衣人沉下脸来,斥责不已,那商贾方无奈离开。

庸芮见酒保正过来上酒,便问道:“老酽,这个人你认识吗?”

酒保老酽只看到范贾背影,便道:“公子,认不出来。”

庸芮道:“那这送客出来的人呢?你可看到?”

老酽正看到那青衣人转身入内,当下点头道:“哦,刚才看到了,那是住在对面游士馆舍的东周游士,似乎人家称他为中行先生。”

庸芮若有所思,但他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中,便也不再过问。当下,喝完了酒,就慢慢地走了。

秋高气爽,常宁殿庭院的银杏叶子落了一地。

芈月踩着银杏叶子慢慢走着,缪辛跟在身后。芈月问他:“你说,那人忽然又提高了价码,本来是要五百金的,如今竟索要千金,你可知是为什么?”

缪辛苦着脸道:“奴才听说,是有人私底下也在出价,商人重利,自然是奇货可居,待价而沽。”

芈月思索着:“五百金买块玉璧,已经算少有的高价了。玉璧不过是个饰物而已,除非是爱玉成痴的人,或者是……”她忽然回头道:“知道和氏璧乃是国宝的楚国人。”

缪辛赔笑道:“季芈明鉴。”

芈月看着缪辛的神情,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看样子,你知道是谁要跟我相争了?”

缪辛没有说话。

芈月道:“你不敢说,是不是?”

缪辛退后一步,恭敬行礼。

芈月道:“你不敢说的人,想必……就是王后了?”

缪辛苦着脸劝道:“季芈,王后既然相争,不如……就算了。否则与王后失和,总是不妙。”

芈月苦笑一声,摇头道:“我与王后早已失和,也不见得我单方面讨好退让,就能求和。”

缪辛只得劝她道:“奴才以为,季芈与王后纵不能握手言和,也不宜再加深嫌隙。”

芈月摇头:“你不明白,人的一生,总要有些执念。有些东西是可以让的,有些东西,是我的底线,万不能让。”

缪辛不敢再说,只得诺诺应声。

芈月叹道:“这是我和王后的事,你管不了,也不必管。你只管替我将事情办妥就行。”说着,沉声道:“缪辛,你听着,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有多少人阻拦,你一定要把这和氏璧给我弄到手。”

缪辛只得应了声“是”。芈月见他一脸苦色,也知他为难,道:“若是钱不够,你便将我的首饰都拿去变卖了吧。再不济,国相张仪还欠着我的钱呢,叫他代我垫上亦可。”

缪辛吓了一跳,急道:“芈八子,这不可。您才多少首饰,若是都变卖了,宫中聚会,您如何见人呢?”

芈月却道:“若无此璧,我便留着这些首饰又有何用?”当下便令薜荔去将她的首饰盒都拿了出来,交与缪辛。

缪辛推辞不得,捧着这个首饰盒,如同烫手的山芋,实在是不敢收,却又不敢不收。他苦着脸,还是将首饰盒还给薜荔,道:“容奴才先去打听一下,这些东西放在奴才这里不安全。若当真是钱不够,或有人要买这些首饰,奴才再来禀过芈八子。”

芈月点了点头。当下令薜荔将首饰单子抄了一份,交与缪辛。

缪辛左右为难,想了想,还是转身去了缪监处。缪监正在服侍秦王驷,一时不得回来。缪辛只得在那里一直等着,晚上缪监回房,便上前奉承不已。

缪监心中有数,看着给自己捶背捏肩的缪辛,舒服地放松了身子,享受着服侍,好半日才道:“你这小猢狲,这般殷勤为了何事,我猜也能猜到。说吧,有什么事要求到阿耶头上来了?”

缪辛奉承道:“阿耶您真是厉害,弟子再修炼几辈子也赶不上您老人家。”

缪监也略听过宫中风声,当下道:“芈八子有什么难为的事要你去办了?”

缪辛道:“芈八子真是个善心的主子,从来也不曾打骂我们这些奴才,只是弟子看她如今为难,于心不忍,所以想找阿耶讨个主意。”

缪监轻轻地踢了缪辛一脚,笑骂道:“啰唆,我在主子面前回话的时候若也像你这样车轱辘话说个没完,早不在人世了。”

缪辛道:“是是是。是这样的,张相传来消息,咸阳商肆有人卖和氏璧,要价五百金。芈八子命弟子务必买到,可等弟子过去的时候,涨价成千金了。弟子打听到原来是王后也派人要买此璧。弟子怕她二人若是较起劲来,那可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缪监眼中精光一闪道:“那么,你看谁是渔翁?”

缪辛却不敢说,只是苦笑道:“弟子哪里知道?只不过是这么一比方罢了。”

缪监沉吟道:“这得看这渔翁是事前有谋,还是事后捡便宜,还要看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渔翁。”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唉,如今乃多事之秋,五国兵临函谷关,大王的后宫最好是风平浪静。若是真出点什么事,只怕不管谁想争胜,最终大家都是一个输字。”

缪辛机灵地道:“阿耶放心,五国兵临函谷关,看起来凶险,其实不过是有惊无险。”

缪监猛地冷扫缪辛一眼,缪辛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道:“阿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缪监摆手,诧异道:“没有,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晓得说这样的话?”

缪辛赔笑:“嘿,还不是芈八子说的?她说最厉害的齐国没有参战,魏王和楚王又争当盟主,列国各怀私心,都指望别人出力自己捞便宜,所以随便挑拨一下,只要有一国撤退,其他国家就会成一盘散沙,溃不成军。”

缪监听了这话,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这话,是芈八子在见过张相之前说的,还是见过张相之后说的?”

缪辛吓了一跳,忙道:“是见张相之前。对了,就是战报刚到的那日,大王带着群臣商议了一整夜,然后弟子和芈八子闲聊,芈八子随口说的。”

缪监陷入了沉思:“随口说的……”

缪辛心中着急,又不敢打断,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缪监。

缪监回过神来,看到缪辛,诧异地道:“咦,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缪辛苦着脸道:“阿耶,弟子等您拿主意啊。”

缪监看着缪辛,有些感慨道:“你小子命好,跟了一个好主子啊。你听着,从今往后,芈八子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忠心耿耿、唯命是从,甚至是卖了这条性命,都不要有二话。”

缪辛惊奇地看着缪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是是是……可是阿耶,眼前就有个大难题,芈八子钱不够,要我私下把她的首饰全给卖了去赎那和氏璧,您说怎么办?”

缪监沉思片刻,微笑道:“我自有主意,你先等一等。”

他虽只是个寺人,却跟随于秦王驷身边,见识既广,心计亦深。那日朝会,他随侍在秦王驷身边,眼见众臣也在为此争议不下,素日那些执掌国政之人,在这个消息面前,竟然失了信心、惊慌失措,甚至丧失斗志。还是张仪站在那儿激战群雄,用那三寸不烂之舌,终于压倒群臣。

表面上是张仪占了上风,但不管是张仪还是秦王驷,对函谷关都有些信心不足。然而,张仪和秦王驷恐怕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军国大事,满朝文武加起来的信心和眼光,竟还不如一个后宫妇人。

缪监知道秦王驷是宠爱过芈八子的,也知道芈八子的见识能力比一般的妃子要强,但是这等军国大事,她却能够说得与朝上重臣一样,却实在令他有些心惊。他便留了心,次日寻了个空隙,悄悄将此事告诉了秦王驷,又将芈八子欲买和氏璧,要变卖首饰凑钱之事,也与秦王驷说了。

秦王驷当晚便去了常宁殿中。芈月只道他一时兴起,便服侍了他睡下。

待到云雨之后,嬴驷懒洋洋地说道:“你的性子怎么这么倔啊,区区千金,为何不跟寡人说,倒要私底下变卖首饰?”

芈月一惊抬头:“大王也知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