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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4(第四部)(68)

芈月一身青衣,头无饰,面无妆,静坐在室内,看了缪监一眼,道:“女萝与薜荔二人怎么样了?”

缪监尴尬地笑道:“都怪老奴腿脚慢,教二位姑娘受了些委屈,不过只是皮外伤,如今已经敷了药了,过几日便好。”说着便跪了下来,“此皆是老奴的错,还请芈八子责罚。”

他自侍候了秦王驷以来,宫中妃嫔见着他都极为客气,还真未曾如此向一个低阶嫔妃低声下气过。心中却是巴不得芈八子向他发作一番,就消了气,也好过执拗了性子,最终去与秦王驷置气。

芈月凄然一笑:“大监,这须不是你的错。你走得未必慢,却赶不上人家心更急,就这么一时半刻,他们就可以下这样的毒手。我想问问,若他们今日想下手的是我和子稷,你可赶得上吗?”

缪监苦笑,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最终还是得闹到秦王驷跟前,只得道:“这……老奴会向大王禀告此事,必当为芈八子做主。”

芈月却淡淡地道:“不必了。”

缪监尴尬搓手,想说什么,却自知对方必是不会听的,实是为难之至。

芈月轻叹道:“我谢谢大监的善意,若大监当真有心,就代我转告大王一声。”

缪监道:“芈八子请说。”

芈月道:“你就问大王,何时允我出宫?”

缪监怔在当场,脑中却只余两字:“完了!”

出了常宁殿,缪监苦着一张脸,快步回了承明殿,却站在门口,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敢进去。

此时秦王驷已经不接见臣子了,见天气甚热,索性换了宽大的薄葛衣,让内侍摇着扇子以取清凉。他不看臣下的奏报竹简,而是擦拭着宝剑,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了每天必修的功课。只有在擦拭宝剑的时候,他的心才能够暂时忘却一切朝廷纷争,平静下来。

却见缪监一头是汗地进来,见了秦王驷,便先跪地请罪了。

秦王驷见了他的神色就已经明白:“又是王后?”缪监在他身边,须臾不离,若是要离开做什么事,他自然是知道的。

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应道:“是。”

秦王驷眼睛仍然盯着手中的宝剑,缓缓拭到剑锋,掷下拭布,将宝剑收进剑鞘,冷笑一声:“一蠢,再蠢!”

缪监低头道:“奴才查得,这其中还有其他人做的手脚,有魏夫人,也有景媵人……”

秦王驷却截断他的话,道:“芈八子那边有什么反应?”

缪监缩了一下,不敢开口。

秦王驷喝道:“说。”

缪监道:“芈八子只说了一句:大王何时允她出宫?”

秦王驷冷哼一声,缪监吓得不敢再说。

秦王驷坐下来,打开桌上的木匣子,取出一道帛书,展开,看着上面“封公子稷为蜀侯”的字样,又放下了,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第二十二章 去复归

芈月见缪监去了,便站起来,拿了伤药,去侍女房中看望女萝和薜荔。

她走进去的时候,两人伏在席上正说话,两个小宫女在一边,替她们打扇擦汗。

看到芈月进来,两人挣扎欲起,芈月忙叫小宫女按住了,问道:“你们伤得怎么样?”

女萝笑道:“奴婢没事,只是皮肉之伤而已。”只是她说得快了,似乎牵动伤口,却是额头一层冷汗,眉间不由得皱成一团。

芈月轻叹:“是我连累了你们。”

女萝强笑:“季芈说哪里话来?奴婢们跟随季芈这么多年,早已经生死与共,岂会因这小人手段而背叛主人?”

芈月轻叹:“是啊,这么多年,我们一起走过,情同手足。可是,我却庇护不了你们。这种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辱到头上,却无能为力的滋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医挚的死、你们两个受的苦,我会记在心里……”

一滴眼泪落在席上。

芈月转头,轻拭去泪水。

女萝见此,心中一痛,道:“季芈,奴婢们身份下贱,命如浮萍,随时随地都会死于非命,能够得您的一滴眼泪,死也值得了。”

芈月转头看着室外,轻叹一声道:“这宫廷,只有欺诈和阴谋,我从来不曾期望过进来,如今更是不愿意再待下去了。我虽然不曾如常人一般,希望得到君王的痴情和真爱,可我也一直敬他、信他,视他为夫君,甚至对他心存感恩。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地让我……”她咽下后面两字,那是“失望”,却转了话头,“女萝、薜荔,我想问你们,我若要带着子稷离开,你们可愿意跟着我?”

女萝诧异:“季芈,大王答应您离开了?”

芈月摇头:“还没有。不过他答不答应,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冷冷地道:“无欲则刚,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除非他杀了我,否则的话是阻止不了我离开的。”

女萝抬头道:“季芈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薜荔道:“我也是。”

芈月道:“好,那你们好好养伤,等你们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就离开。”

芈月说完,留下伤药,便站起来走了。

女萝见芈月走了,也令小宫女出去,道:“如今我们好些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小宫女退出,房中只剩两人,薜荔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姊,我们真的要跟季芈走吗?”

女萝却反问道:“那妹妹是想留下来吗?”

薜荔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是跟着季芈,跟着阿姊,你们都走了,我留下来又有何用呢?”

女萝叹了一口气,道:“妹妹,君子事人以才,小人事人以忠。我们身份下贱,不像那些士人有无可取代的才能,就只能剩下无可取代的忠诚。我们侍奉了季芈十几年,难道还不明白她的性情吗?无论如何,跟一个聪明人和强者,好过跟一个愚主和弱主。”

薜荔听了不由得点头,道:“阿姊,自小我就知道,阿姊比我聪明,见事比我明白。我都听你的。”

芈八子要求出宫,此事秦王驷自然是不肯的,两人就此僵持,已经冷战多日。

这件事,宫中除了秦王驷身边的缪监,和芈月身边的女萝与薜荔外,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然而这一日,西郊行宫庸夫人处,却派了宫女白露,向秦王驷送了一封信来。

缪监不敢怠慢,忙接了过来,呈与秦王驷。

这是一份尺牍,却是将信写在两片尺余长的木牍上,再用细绳在封泥槽上捆好,填上封泥,再加盖印章,以便起到传递时的保密作用。若是再置入青色布囊,封上漆印,就是两重的保密了。

缪监将它呈到秦王驷面前,方用小刀拆开漆印,从青囊中取出尺牍,再拆开泥印,恭敬地将两片木牍呈与秦王驷。

秦王驷打开尺牍,看完信轻叹一声,对白露道:“你回去告诉庸夫人,就说寡人允了。”

白露应声,退了出去。

缪监偷眼看着白露退去,心中却在猜测着庸夫人这封书信的来意。却听得秦王驷道:“缪监。”

缪监忙应道:“老奴在。”

秦王驷意兴阑珊地挥挥手,道:“你去常宁殿,就说寡人允她出宫了。”

缪监这才会意,吃了一惊:“是庸夫人为芈八子求情?”见秦王驷没有回答,当下又小心翼翼地问:“大王,芈八子出宫,照什么例?”

庸夫人当日出宫,便是赐以西郊行宫,一应份例,亦是参照王后。如今这芈八子要出宫,在何处安置,依何份例,却是要秦王驷示下。

秦王驷伸手,打开那个木匣,看了看他拟好的封嬴稷为蜀侯的诏书,手已经触到诏书,忽然怒气一生,将匣子合上,冷笑一声道:“她若愿意,可以去庸夫人处。份例,依旧为八子。”

缪监犹豫着问:“若她不愿去庸夫人处……”

秦王驷道:“那也由着她。反正,她总是有办法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冷意。

缪监只得应下,退了出去。

当下便去常宁殿传了旨。芈月静静听完,拉着嬴稷走出殿外,在院中朝着秦王驷所在的承明殿方向,大礼三拜。然后站起,对缪监道:“请大监回禀大王,妾自知不驯,有忤王命。不敢殿前相辞,便在此处遥拜,愿大王福寿绵延,万世安康。”

她这一番话,说得心平气和,恭敬万分。缪监原本想劝的话,到了嘴边,竟是无从劝起,只得长揖而退。

见缪监出去,薜荔上前问道:“季芈,我们什么时候走?要准备些什么?”

她的伤势较轻,这几日已经能够挣扎着起来服侍芈月。毕竟她二人跟随芈月多年,许多事也唯有她二人才是心腹,若缺了她二人,不但芈月不适应,连她们自己也无法安然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