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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4(第四部)(70)

嬴稷抬头看着芈月,问道:“母亲,我们真的要走吗?”

芈月蹲下身来看着嬴稷,问道:“子稷想不想跟母亲走?”

嬴稷有些紧张地抱住芈月,道:“母亲到哪儿,稷就到哪儿。”

芈月轻抚着嬴稷的脸,道:“以后会吃很多苦,子稷怕不怕?”

嬴稷道:“母亲不怕,稷也不怕。”

芈月站起来,拉住嬴稷的手:“那好,和母亲一起走吧。”

嬴稷迟疑地问:“那……父王呢?”

芈月僵立了一下,还是低头回答他:“你父王……他有很多妃嫔,也有很多儿子,他不会孤单的。可是母亲只有子稷,子稷也只有母亲。”

嬴稷点点头:“是,我只有母亲,母亲也只有我。可是……我们还能再见到父王吗?”

芈月轻抚着嬴稷的小脸,道:“会,父王永远是你的父王,我们会把父王记在心上,但是……我们仍然要为自己而活。”

嬴稷有些不明白地道:“我们要离开父王……是像奂哥哥那样去封地吗?”

芈月看着嬴稷,轻轻摇头道:“不,子稷,父王还没有给我们封地,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们不怕,嬴姓的先祖曾落魄养马,芈姓的先祖曾披荆斩棘,我们有自己的一双手,会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嬴稷用力点头:“母亲,我听你的。”

芈月拉着嬴稷的手:“走吧。”

女萝和薜荔背着包裹跟在她的身后。此番出宫,芈月只带了她们两人,其余婢女内侍,皆不带走,甚至连秦王驷历年所赏赐的东西,她也都留了下来。只带走一些私蓄的金玉等物,以及张仪当年给她的“还债”。

女萝有些不安地问:“季芈,大王还未曾正式下旨,要不然,咱们再等等?或许大王会有旨意,赐给您田庄封地。否则的话,我们就这么出宫,这日后的生活……”

芈月看了女萝一眼,这一眼让女萝低下了头,不敢再说。

芈月亦没有再说,只拉着嬴稷向外行去。

女萝的话,她何尝没有想过?是的,再等等,或许秦王驷会改变主意。原来的旨意,实在是太像负气所为。身为君王,如何会对自己的姬妾子嗣没个正式的安置?

可是,她不愿意等,更不愿意盼。她不想再去求他,她执意出宫,甚至不惜请动庸夫人说情,便是同秦王驷撕破了脸皮。以他的傲气,她若再对他有所祈求,又要承受怎样的屈辱,才能够消除他的怨念?

无欲则刚,她既然已经对他无欲无求,又何必再为这些身外之物,而等着他的怜悯和赏赐?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在他面前低头,若是那样,她连最后一点尊严也荡然无存了。

薜荔犹豫道:“那……”

芈月截口道:“你放心,天地之大,岂无我容身之地?”

一行人经过长长的宫巷,终于走到了秦宫西门。

嬴稷和女萝、薜荔都忍不住回望,芈月却头也不回,走出宫门。

宫外,已经有三辆马车在等候了,一辆是芈月母子乘坐,另一辆是女萝、薜荔轮番休息乘坐,第三辆却是用来放行李物品的。缪监亦已经派了一小队兵马,作为护卫之用。

芈月带着嬴稷,登上第一辆马车,薜荔跟上。女萝便带着行李,登上第二辆马车。缪辛指挥着内侍,将一应日常用品,装上第三辆马车,向着芈月行了一礼,道:“奴才祝芈八子、公子稷一路平安。”

芈月点了点头,放下帘子。马车先沿西边直道驰离秦宫范围之后,转折向东,出东门而去。

马车出了城,嬴稷好奇地看着窗外,问道:“母亲,我们现在去哪儿?”

芈月道:“离开秦国。”

嬴稷问:“离开秦国去哪儿?”

芈月道:“去洛阳。”

嬴稷问:“为什么要去洛阳?”

芈月耐心地解释:“因为周天子住在那儿,还因为……张仪曾送给我一张庄园的地契,就在洛阳。”

嬴稷不解地道:“可是周天子已经衰落了。”

芈月道:“可那儿安全,就算周天子已经衰落,但只要他还在,列国纷争的兵灾就不会涉及那儿。母亲现在带你去洛阳,等到你长大成人,天下任你去得。”

嬴稷却有些忧郁地道:“那我们不能再留在咸阳,留在大秦了吗?”

芈月道:“是。”

嬴稷问:“是不是因为荡哥哥当了太子?”

芈月没有回答,只是将嬴稷抱在了怀里,哽咽道:“子稷,你长大了。”

嬴稷道:“可我还不够大,如果我真的长大了,母亲就不必离开宫中了。”

芈月道:“不,是母亲无能。”

嬴稷看着外面,又问道:“母亲,为什么是这些人护送我们,舅舅去哪儿了?”

芈月轻叹:“你舅舅在巴蜀打仗。”

嬴稷又问:“舅舅打完仗会来找我们吗?”

芈月轻抚着他的小脑袋:“会的,如果舅舅在,就有人来保护我们了。”

嬴稷握拳用力道:“我长到舅舅那样大,就由我来保护母亲。”

芈月微笑道:“好,母亲等着子稷长大。”

母子俩正在对话,忽然听到外面马嘶人声,马车亦停了下来。

女萝连忙掀开帘子看,一看就傻住了。

芈月见状,也伸头到帘子外去看,看到外面的情形,也怔住了。

但见眼前一标黑甲铁骑,将她的马车团团包围着,当先一人,正是黑甲戎装的秦王驷。他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芈月。

芈月不知所措,却见秦王驷拨转马头,向来路驰去。

不等芈月发号,那车夫本就是缪监所安排,见状便乖乖地拨转马头,转向跟着秦王驷回程。

芈月脸色苍白,手中帘子落下。

嬴稷却在刚才那一瞬间看见了秦王驷,惊喜万分:“母亲,母亲,外面是父王吗?”

芈月呆坐着,一时没回过神来。

女萝见状,忙答道:“是,是大王。”

嬴稷兴奋地抓住芈月的手臂摇着:“父王是来接我们回去吗?父王是不是与我们和好了?”他虽然年幼不解事,却也知道自己的母亲的确是和父王发生了争执,而争执之后,是冷场,是出宫。在他幼小的心中,以为是母亲触怒了父亲被赶出宫去,如今父王来接他们,那自然是原谅他们了。如此,便是雨过天晴,一家和好了。

孩子的世界,总是这么简单。

可是芈月的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已经震惊得无法思想,无法呼吸了。

他为什么要拦下她,他不是已经允许他们母子离开了吗?难道是因为她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去西郊行宫,而让他不悦于她的失控,还是……他又有新的想法,不愿意放她走了?

马车离宫的时候,总是走得那么慢,可是回宫的时候,却只过了片刻,在她还没有理清思绪的时候,就已经到了。

马车停下,缪监恭敬地掀起帘子,道:“芈八子,请。”

芈月牵着嬴稷的手,走下了马车。转身看去,却见宫门口只有她方才离宫时所乘坐的三辆马车,所有的黑甲铁骑,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了,连秦王驷亦已经不在。一切都像她刚刚只是做了一个梦似的,她并未离开秦宫,只是走到马车里,打了个盹,就下车了。没有离开,也没有拦截。

宫门口,依旧平静如昔。

只不过,刚才是缪辛相送,如今变成了缪监相迎而已。

芈月没有说什么,只是牵着嬴稷的手,走在长长的宫巷中。

两个侍女抱着包裹,茫然而恐惧地跟在她身后。

一直走到宫巷尽头,芈月牵着嬴稷便要转向西边,缪监却恭敬地挡住,笑道:“芈八子,大王有旨,公子稷自今日起,住到大王所居承明殿偏殿去。”

芈月瞳孔放开,手不由得握紧。

住承明殿偏殿,这样的待遇,只有嬴荡当年曾经享受过。

秦王驷,你到底想怎么样?

还没等芈月回答,缪监以恭敬但不容违抗的态度,从芈月手中牵过嬴稷的手,带着一脸极具欺骗性的笑意道:“小公子,咱们去见大王,好不好?”

嬴稷兴奋地点头:“好,好。”

芈月脸色惨白,可是当着天真的嬴稷的面,她什么也不能说。便是说了,也是无用。不管是反抗,还是叫喊,除了让嬴稷受惊、害怕,伤害到他幼小的心灵之外,都不能改变这一切。

她不能伤害嬴稷,她也根本没有反对的力量,只能木然地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缪监带着嬴稷慢慢走远。

风中犹传来嬴稷兴奋的声音:“大监,父王是要带我去骑马吗……”

秦王驷一步步拾级而上,走进明堂。这是一个圆形的建筑,四面无壁,茅草为顶,堆土为阶。明堂正中供着秦国始祖牌位,两边则是用环形分隔着一个个龛位,各有香案,供着一代代秦国先王的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