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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5(第五部)(42)

侍卫道:“小人捕捉得几名游侠,问出他们昨夜劫狱之后分别逃走,如今已经不知去向。她身边除了其子公子稷之外,似乎还有一个叫黄歇的人。”

郭隗沉吟:“黄歇?我听说过,此人游学列国,颇有名气,似乎此番是楚国使臣的随从,怎么又与她在一起?”

那侍卫小心翼翼地提醒:“夫人和芈八子也都是楚人。”

郭隗点头:“我知矣。”

那侍卫待要说些什么,却见郭隗沉吟出神,不敢打扰,忙又息声。

这时候忽然听得外面护卫禀道:“国相,大行人自蓟城来,有急事要报国相。”

郭隗脸色一变,大行人掌与诸侯往来之事,列国事务第一时间先到大行人手中。此番出京,大行人留在蓟城,并不在随行之列,此时星夜从蓟城来,莫不是昨天之事,引动了外交纠纷不成?

当下按下这侍卫的禀报,叫道:“请。”

却见大行人匆匆而入,满脸仓皇憔悴之色,显见一路赶来,走得甚为辛苦,到了门槛之时,竟是心神恍惚,脚下一绊,险些跌倒。那侍卫本退在一边,见状忙扶了大行人一下。

郭隗也是一怔,本欲坐下,见状不由得迎了上去,急问:“出了何事?”

那大行人须发皆颤,一把将手中攥住的帛书拍在郭隗的手上,抖着声音道:“可了不得了,洛邑传来的急报,出大事了!”

郭隗展开帛书一看,也是大惊,迅速将帛书收在手心,叫道:“来人,备车马,备卫队,老夫要立刻回蓟城。”

那大行人见他拿了帛书就走,颤巍巍地追上来:“那大王和易后处……”

郭隗急忙向外行去,只丢下一句话:“老夫自有交代。”

郭隗一路狂奔回蓟城的同时,芈茵也在一路狂奔向着东边赶路。

她戴着帷帽,眼神疯狂而炽热,一路发着指令:“你们分头行事,一定要抓到芈八子和黄歇,绝不能放过他们!”

便有一名校尉问:“夫人,这天地茫茫,如何追寻?”

芈茵冷冷地道:“他们这个时候,一定是想尽快逃到楚国去。哼哼!你带国相的公函先往齐国,请求齐国协助我们追捕人犯,我必有厚报。再带我的信去楚国,告诉威后守在楚国边境,见了芈八子,就得赶紧动手杀了她,别让她有喘过气来的机会。”那校尉一一应“是”。芈茵吩咐派遣完毕,狞笑一声:“至于我,就到边境等着她。”

就在芈茵调兵遣将之时,芈月与黄歇在山中,烤干衣服,吃了黄歇打来的猎物,天色已不早了。

嬴稷毕竟年纪尚小,这几天又累又怕,到了此时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黄歇把嬴稷抱进草庐,道:“你们在里面休息吧。”

芈月见他往外走去,忽然叫了一声:“子歇。”

黄歇脚步停住。

芈月道:“都是逃难的时候,不必计较太多,我们都要保重身体,才能够走更长的路。如今夜深寒重,这里到底还铺些稻草,有个遮蔽,你在外面,又能怎么办?”

黄歇停住不动,好一会儿,才道:“子稷昨天受了惊,今晚怕是要人照看,我在这里不方便。你放心,我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我会待柴堆烧过之后,再睡上去,那样的地方能隔绝寒气,我上面再加些树枝遮蔽,不会有事的。”说着,他俯下身,从地上抱起一捆干草,走了出去。

芈月看他走出去,再转头看着熟睡的赢稷,万种心事,纠缠连绵,竟是不知如何才好。

辗转反侧了许久,这才慢慢睡去。

她刚刚睡着,忽然被一声惊叫吵醒。她翻身坐起,先去摸身边的嬴稷是否安全,不想这一摸之下,却感觉嬴稷缩成一团,正在发抖。

芈月一惊,连忙打亮火石,却见嬴稷满脸是泪,紧闭双目,似陷梦魇之中。她上前抱起,轻轻拍着他的背部轻唤:“子稷,子稷,你没事吧?”

好半日,嬴稷才从惊恐中睁开眼睛,看到芈月,立刻紧紧地抱住她一动不动。

芈月轻抚着他的头:“子稷,怎么了?”

嬴稷没有说话,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却没有成功。他似乎不想回答,在芈月的轻轻安抚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母亲,我做了一个噩梦。”

芈月没有追问,也没有开口就劝慰,只是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的背部。

好半日,嬴稷才开口道:“我梦见那个恶人了……”说到这里,他不禁又颤抖了一下。

芈月心头揪痛,她不知道那一个下午,嬴稷经历了多可怕的事情。她还年幼的儿子被逼杀人,旋即又被投入黑狱。他还是个孩子,是经历了多少恐惧和绝望,以至于刚被救出来的第一夜,就开始做噩梦?想到昨日一天一夜,他强撑着跟他们一起逃亡,努力不让自己成为负累,甚至在安全以后,还怕她担忧而努力强装坚强和欢笑,却在睡梦中仍然恐惧,仍然发抖。

芈月一次次地安慰:“子稷不怕,有母亲在,什么恶人也不怕。有母亲在,子稷不怕……”

嬴稷慢慢地平静下来,忽然抬起头,看着芈月:“母亲,我杀人了!”他脸上的表情令人心碎,他在害怕这件事,却强撑着自己去面对,甚至勇敢地准备承担这件事所有的严重后果。但他的表情中却有一种畏惧,他畏惧的是她这个母亲,怕她对他失望,怕她将他责怪。但他虽然害怕着,却硬着头皮,不愿意后退也不愿意再撒娇。

芈月心头一痛,将他搂在怀中,抚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对他说:“不,子稷是好孩子,你杀的是恶人,如同杀一条狗。你没有错,是母亲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伤害。”

嬴稷急了:“不是,母亲,是我不听话,是我擅自跑出去,才中了奸人之计,还害得母亲……”他说到这里,难过地低下头去。

芈月没有想到,这孩子的心事竟然已经这么重了,她柔声安抚道:“子稷,谁都会犯错的,母亲也会犯错。这世界上没有人不犯错,摔倒了爬起来就好。不会摔跤的人,永远也学不会自己走路,不是吗?”

嬴稷脸上的急切之情慢慢平静,可是他刚从那种愧疚的情绪中走出来,就又陷入了另一种恐惧之中。他拉住芈月,支吾好半晌,才道:“可是,母亲,我、我害怕……”

芈月柔声问他:“你怕什么?”

嬴稷忽然打了个寒战,喃喃地说:“血……好多的血……”他的眼中有着惊恐,说到血的时候,不禁闭上了眼睛:“我这几天总感觉到那些血溅在我的身上,那个人的眼睛一直瞪着我,瞪着我……母亲,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是不是太胆小?”

芈月低低的声音格外坚定:“子稷不是没用,也不是胆小,只是你还太小,就面对这一切了。大争之世,每个男儿都有可能走上战场,与人生死相搏,每个人都要经过这一关。你父王、你的先祖们,也都是经过这一关的。他们也同你一样,恐惧过、害怕过。历代英君明主,不是没有害怕过,而是哪怕害怕,仍然继续面对,直到战胜恐惧。”

嬴稷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珠:“真的吗?”

芈月微笑点头:“母亲不会骗你的。”

嬴稷似乎放下了沉重的心事,露出天真的笑容,却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都是孩儿鲁莽行事,才害得母亲……”

芈月摇头:“不,子稷还小,如今有母亲在,一切都由母亲做主,好吗?”

嬴稷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努力地抬头挺胸:“不,母亲,我是男子汉了,我可以很勇敢的。您说过,父王和先祖们都要上战场呢,我如今可以保护母亲了。”

芈月见他如此,欣慰地笑,轻抚着他的头:“好了,小男子汉,如今可以睡了吗?”

嬴稷羞涩地一笑,又钻回自己的草窝中,闭上了眼睛。

芈月吹熄了火把,轻拍着嬴稷,慢慢地哼着儿歌,不知不觉,小小男子汉就在母亲的儿歌声中睡着了。看着他的睡颜,芈月轻叹一声,起身走出草庐。

但见银光似水,洒落一地,芈月抬头,见黄歇站在面前,满脸关切之色:“子稷没事吧?”

芈月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做噩梦了。刚才把你也吵醒了?”

黄歇摇头道:“我还未休息呢!”说着指了指火堆,说,“你若不睡,也来烤烤火吧。”

芈月点了点头,坐到火堆边。自昨夜开始与黄歇重逢,这一天一夜,都在逃难之中,竟是来不及多说一句话,不曾问过他为何会如此凑巧,来到蓟城。

只是,毕竟相隔多年,两人对坐在火边,待要说话,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沉默半晌,芈月方道:“你……”

恰在此时,黄歇也同时开口:“你……”

黄歇的手轻轻放到芈月的肩头,轻叹:“皎皎……”

芈月的精神在他这一声叹息中完全松弛下来,扑到黄歇的怀中无声哭泣。

黄歇轻叹一声:“你能哭出来,就好了。”

芈月苦笑道:“子歇,我万没想到,你我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黄歇看着眼前的茶碗水汽氤氲,好一会儿才用有点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游历各国,不敢回楚国,也不敢去秦国。直到听说秦王驾崩了,我以为你一定随子稷去了封地,于是我觉得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就回了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