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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6(第六部)(42)

伐楚,对她的心灵是极大的冲击,她要付出盼情感上的代价,又何尝不大!

然而,她闭上眼睛就能够看到魏家草棚向氏背上的累累伤痕,在西郊行宫向氏绝望地被强暴;乃至向氏刺喉而死,一身浴血的惨状,让她多少次梦中惊醒,永夜难眠。

她不能放弃。昔年她曾经对屈原说过,这个世界有申包胥,自然也有伍子胥,否则君王为所欲为而没有警示,天地的法则不就乱了吗?

楚王槐必须死!!!

她想到初见贞嫂时那一个空荡荡的大院中,无数空荡荡的房间里,都曾经有过活生生的人。她想到初回咸阳时的乱象,想到五国兵困函谷关的情景。

自周平王东迁之后,诸侯之国,已经征战几百年了,没有人愿意战争继续下去,可人人却不由自主地卷入一场场战争。

她想到那一夜她对樗里疾说的话,她要让天下奉秦,她要让天下一统,她能够做得到吗?如果楚国不再是楚国,而秦国也不再是秦困,当秦楚合一的时候,至少经过这么一场战争,以后就不会再有战争了,那么,这不同样也是所有人的心愿?

她想到她昔年坐在父亲楚威王的膝头,听着他向自己述说楚国自立国以来,并合数百国家,才使得长江以南,唯楚为大,除了与江北国家之战外,再无战事。

渐渐地,芈月握紧了手中的呜嘟,天下之征,当自楚始。

她回到殿中坐下来,看着地图,提笔正欲圈点,忽听缪辛禀报:“太后,庸芮大夫、司马错将军求见。”

芈月点头道:“宣。”见庸芮和司马错同时走进来行礼,便问:“何事?”

庸芮道:“臣与司马错将军商议,欲为太后献上一策,是关于楚国之事。”

芈月慢慢放下笔,空气变得凝滞:“哦,原来庸大夫对朕处置楚王之事另有看法?”

庸芮与司马错交换一个眼神,上前一步道:“正是。我们可以利用楚国,群龙无首之际,攻伐楚国。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谁能够抓住这个机遇,谁就能够万世长存。而目前,这个机遇,在伐楚中!”

司马错亦献上所携地图:“太后,臣以为,我们可以从巴蜀出兵,沿江而下,直入楚国腹地……”

芈月接过地图展开,欣慰地笑道:“庸大夫,司马将军,朕有你们这样的良臣,真是朕之幸事。你们来看……”说着,她展开白起所献地图,给庸芮和司马错两人阅看。

正在此时,就听到外头禀道:“太后,魏冉将军求见。”

话音未落,便见魏冉匆匆进来,还带着一丝怒气:“容臣魏冉不宣而进。”

他一抬头,才看到庸芮和司马错两人已经在场,不禁愕然。

芈月与庸芮相视一笑,问魏冉:“魏冉,你闯宫何事?”

魏冉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依着原来的计划道:“臣向太后请战,攻打楚国。”

芈月问:“你要如何攻打楚国?”

魏冉道:“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一路照原来的路线正面攻打楚国,另一路从巴蜀顺江而下……”

他话未说完,芈月便已经笑出了声,庸芮和司马错也笑了。

魏冉有些不解,等芈月把两张地图推到魏冉面前,魏冉也笑了。

芈月笑道:“再宣白起入宫,商议朝政。”

这一商议,直至极晚,众臣才告辞出宫。

芈月带着侍从走过宣室殿廊下,正欲回常宁殿,却见一人忽然自廊后冲出,扑上来求跪倒在她面前泣道:“母后,母后,求求您放了我父王吧!”

眼前的人,挺着大大的肚子,不施脂粉,神情牺惶,正是王后芈瑶,此刻她哭得梨花带雨,格外令人怜惜。只可惜,这个人却不包括芈月。她沉下了脸,扫视畏畏缩缩跟在芈瑶身后的诸人,喝道:“王后正怀着孩子,你们是怎么服侍的,竟让王后跑到这里来?”

芈瑶身后侍从吓得一齐跪下:“求太后恕罪。”

芈瑶含泪抬头,求道:“母后,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要来的。”

芈月低头看着芈瑶道:“你来做什么?”这桩婚姻,是她做主定的,但是她却从来不曾喜欢过芈瑶,甚至不太愿意见到她。一见到她,就会让自己想到,这是楚王槐的女儿,即使再无辜,她也喜欢不起来。

芈瑶也试图想讨她欢心,为她献过礼物,也想到常宁殿来请安、侍奉。可是礼物她收下,也还以礼物,却是客气而疏远;来请安,也被她以“我每日要上朝,王后还是先服侍好大王要紧”回绝;学唐八子一样来侍奉,也被她说“你是王后,这些事让妃嫔们来做就是”。

人人都以为太后是她的姑母,从来不难为她,又肯体谅她,可是她却是有苦自知。入宫多年,她见到太后的次数,竟是屈指可数,还不如唐八子可以经常讨太后欢心。她一直以为是太后嫌弃自己母亲出身低微,或者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不自知,心中惶恐不安。

幸而赢稷是一个温厚的夫君,她可以看出来。他虽然一开始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但终究还是在自己的诚挚努力下,渐渐转变了态度。等到自己怀孕的时候,竟然还破天荒地得到了太后的慰问,甚至派来有经验的太医和傅姆来服侍。那时候,她是喜极而泣,感觉终于盼到了命运的转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是万没想到,晴天霹雳突然打在头上,太子横杀人潜逃,秦人征伐楚国,楚王前来会盟,竟被太后扣留。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怒火,才会让太后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她身为楚王槐的女儿,不能坐视不管。她只能强撑着怀孕的身子,前来求情。太后纵不喜欢她,但看在她怀着太后孙子的分上,是不是肯对她多一些宽容呢?

芈瑶伏地苦苦哀求:“母后,我父王年事已高,就算是太子哥哥做错了什么事,您也不应该迁怒我父王啊。求求您放了我父王吧,若母后当真问责,就让父王回去以后,送太子来请罪,好不好?”

芈月看着眼前的少妇,忽然起了怜悯之意。她之前从未正视过这个女子,可是如今看来,她又何尝不是楚王槐作孽的牺牲品呢。罢了,她是她,楚王槐是楚王槐,如今,她已经是赢稷的妻子了,她愿意给她一份宽容。

芈月低头,抬起芈瑶的下巴,轻轻问道:“我问你,你是谁?”

芈瑶茫然无措地看着芈月,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

芈月继续问道:“你是以楚国公主的身份来求我,还是以秦国王后的身份来求我?”

芈瑶瑟缩了一下,她有些明白芈月的意思了。可是,这个意思是如此可怕,如此令她不能置信:“我,我……母后您……”她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芈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如果你把自己当成秦国王后,就要把秦国利益置于所有的事情之上。如果你要做楚国公主,我只能把你送回楚国去。”

芈瑶瘫坐在地上,两行泪水流下,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芈月绕过芈瑶,向前走去。

芈瑶看着芈月的背影远去,一刹那间,只觉得整个深宫无比寒冷,伏地大哭。

忽然听得一声叹息,一双温暖的手将芈瑶扶起,抱在怀中。芈瑶泪眼蒙眬,看到的却正是秦王赢稷,她扑在他的怀中,纵声大哭:“大王,大王……”

赢稷半跪着搂住芈瑶,轻声道:“王后,我扶你回宫吧。”

赢稷扶着芈瑶回了椒房殿,芈瑶一直在赢稷的怀中打战,见赢稷扶着她上了榻,这双温暖的手就要离开她,她神经质地一把抓住了赢稷,泪如雨下,“大王,大王,我能够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吗?”

赢稷心头一痛,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母后和寡人都盼着这个孩子的降生呢。”

芈瑶颤抖着摇头,眼神中尽是恐惧:“可是,可是母后囚禁了我的父王,要对楚国用兵。如果秦楚联盟不在,甚至楚国不在了,那我这个王后,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她看清了太后的眼神,那眼神冰冷,对她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她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赢稷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她,更没有期待过她的到来。他对她的那点感情,是她一点点努力乞求勉强得来的,是他看在这个孩子的面上施舍的。她这个王后,所倚仗的,也不过是秦楚联盟的存在而已。

赢稷感觉到了她的恐恨,想到他这一生不过短短十几年,却一直活得如同惊弓之鸟,心中怜惜.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揽在怀中安慰道:“不会的,你放心,有寡人在。你是寡人祭天告庙娶进来的元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寡人都能够护住你。”

芈瑶看着赢稷,眼泪流得更多,颤抖得更厉害了:“大王,我、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

赢稷道:“谁说的?”

芈瑶紧紧咬着下唇,她不想说,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您看我的眼神,跟看唐姊姊是不一样的……”

赢稷听她提起唐棣,心头一紧,长叹一声:“你放心,她是她,你是你,寡人不会宠妾灭妻,唐八子也不是这样的人。”

芈瑶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大王,我不在乎,真的。我知道我不如唐姊姊聪明,也不如她与您青梅竹马,了解您的喜好。我很笨,也很胆小怕事,可是我觉得我很幸运。自嫁到秦国,您一直疼我怜我,我没本事让您像爱唐姊姊那样爱我.可是您依旧敬重我,善待我,给了我前所未有的荣耀,我已经十分感激了。哪怕知道您不是那么爱我,可只要能够让我爱着您,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