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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6(第六部)(52)

楚王槐愤怒之至,喝道:“你胡说!”

芈月毫不客气,一一历数:“你继位之初,有先王余威,还有令尹昭阳能征善战,以及左徒屈原奔走列国,所以楚国一时呈兴旺之势,甚至成为六国合纵之长。只可惜,你信佞臣,宠奸妃,贪小利,少谋略,将先王创下的大好基业,步步断送。”

楚王槐听着这一句句诛心之语,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哈哈一笑,道:“寡人倒要听听,寡人输在什么地方!”

芈月道:“你听从张仪的劝诱,与齐国断了邦交,失信于齐国;与秦国开战意气用事,失汉中,败蓝田,国势至此日渐衰落。是也不是?”

楚王槐张了张口,意欲反驳,竟是无言以对,咬咬牙还是硬撑着君王威仪:“是,那又如何?”

芈月道:“昭阳、屈原图谋巴蜀,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你理政无方,坐视良机丧失,反让秦国得了巴蜀,才能够令我秦军从巴蜀之地顺江而下,直入郢都。你宠信靳尚,有违与韩魏的联盟,你一而再,再而三贪图小利而不知大势,得罪于诸侯,最后使楚国众叛亲离。你宠信郑袖,在子横与子兰间摇摆不定,令得这两人各怀私心。子横没有告诉你秦国的内情,子兰打开城门引进了秦兵,最终导致了楚国的毁灭。其实有没有我,你都注定要失去江山,失去王位。”

楚王槐失神地坐在地上,喃喃道:“原来都是寡人的错,都是寡人的错。”

芈月厉声道:“你对不起先王的在天之灵。待我进了郢都,我会把你押回去,把你关在陵园之中,日日向先王忏悔,让天下人看看昏君的下场!”

楚王槐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芈月坐下来,看着他发狂。

楚王槐止住笑声,道:“你说得是,寡人的确有负江山,有负列祖列宗。不过寡人是一国之君,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不会任你羞辱,苟延残喘地存活。”

芈月道:“那你还能如何?”

楚王槐淡淡一笑,站起来整整衣冠,向着楚国的方向跪下,三跪九叩:“不孝子孙槐,昏聩失德,有负社稷,有负列祖列宗,如今就自行殉国,向我芈族列祖列宗谢罪!”

他跪叩毕,忽然冲上栏杆,纵身跃下。

芈月跑到栏杆前,往下看去——章台宫下,楚王槐摔落在地,七窍流血,已经死去。

芈月闭眼,片刻睁开,缓缓道:“将楚王槐的遗体,送回南郡。”

楚王槐遗体被送回楚国,以国礼安葬。他虽然举政失措,但君王死于异乡,却是国家之耻,国人之悲。楚人追其谥号为”怀”,谥法日:“慈义短折日怀。”史称楚怀王。

就在楚怀王死去的次日,秦宫之中,也因为他的死,而出现了另一场纷乱。

王后芈瑶因为听到了父亲的死讯,惊恐哀绝之下,竟是忽然早产。

椒房殿外室,一阵又一阵的痛呼从内室传出,赢稷急匆匆进来,喝问:“怎么回事?”

竖漆忙回报:“大王勿忧,王后早产,御医已经在里面了。王后吉人天相,一定会无事的。”

赢稷问道:“王后还不到产期,怎么会忽然早产?”

竖漆低声道:“听说是……王后听到了楚王的死讯,动了胎气。”

赢稷大怒:“身边侍候的人呢,是谁胆敢把这件事告诉王后的?都拖出去打死!”

见他盛怒,竖漆顿时不敢说话,屋内一片吓人的安静,只余内室芈瑶痛呼之声,与女巫吟念之声。

唐棣匆匆赶到,看到这种情景,也站在门口,不敢挪动也不敢发出声音,她身后跟着的诸侍女更是不敢动上一动。

忽然一阵婴儿的啼哭从内室传了出来,竖漆眼睛一亮,叫道:“生了,生出来了……”

赢稷一喜,正准备往内室而去,便见乳母抱着襁褓从里面走出来,向赢稷跪下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王后生了一位小公子。”

唐棣暗松了口气,迈过门槛进来,率众跪下贺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赢稷接过襁褓,却焦急地问:“王后怎么样了?”

乳母犹豫了一下,赢稷喝道:“说!”

乳母扑通磕了个头,哽咽道:“王后难产,血流不止……”

赢稷一惊,抱着婴儿就向内冲去,竖漆一边叫着:“大王,血房不吉,不可进去啊……”一边也跟了进去。

乳母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唐棣已经站起身,冷静地吩咐乳母:“你快进去,帮大王抱着孩子。”

乳母茫然地站起,急忙奔进去。

唐棣身后的傅姆道:“夫人,您……”这时候,作为一个聪明的妃子,应该跟进去讨好和帮助,以显示存在啊。

唐棣却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时候,我不便进去。还是在外头多照应着些吧。”

赢稷抱着婴儿冲进椒房殿内室,见侍女女医俱跪下了,急问:“王后怎么样?”

女医叹息着摇了摇头,赢稷疾步上前,掀起床帐,只见脸色惨白的芈瑶已经陷于半昏迷状态了。

赢稷将婴儿交给侍女,扑上前抱起芈瑶,叫道:“王后,王后……”

芈瑶闭着眼,似已陷入昏迷之中,任赢稷怎么叫唤,就是一动不动。

婴儿忽然大声号哭起来,这哭声终于将芈瑶唤回,她微微睁开眼睛,吃力道:“孩子,孩子……”

赢稷伸出一只手,侍女连忙把婴儿递过去,赢稷把婴儿捧到芈瑶面前,忍悲含笑道:“王后,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们的孩子。”

芈瑶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婴儿,露出一点喜悦的笑容,旋即泪如雨下。

赢稷用力抱紧芈瑶,努力用欢欣的语气说道:“是个男孩,王后,你为寡人生了个儿子。寡人会立他为太子,你想不想看到他立为太子的典礼?”

芈瑶哽咽道:“想,可惜妾身看不到了……”

赢稷心头一痛,再也装不出欢快的语气了,哽咽道:“不会,不会的,你要撑下去。栋儿才刚出生,没有母亲会活不下去的。”

芈瑶喃喃道:“栋儿?”

赢稷道:“寡人早就想好了他的名字,叫栋,栋梁的栋,要让他将来作我大秦的栋梁。你说这名字好吗?”

芈瑶不住地落泪,不停地点头道:“好,好……”忽然她整个人身体一软,向下滑去。

赢稷一惊,忙把婴儿递给侍女,双手抱住芈瑶叫道:“王后,王后……”

芈瑶奄奄一息,气息微弱地说:“大王,大王,我不成了。栋儿以后,就只能拜托大王多加怜惜了。”

赢稷哽咽不已:“王后……”

芈瑶嘴角忽然露出一个极微弱的笑容,道:“我单名一个瑶字,母亲小时候叫我阿瑶。”

赢稷点头:“我知道……”

芈瑶努力睁开眼睛,这么一个极微小的动作,对于此时的她来说,亦是极吃力的。她看着赢稷,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爱恋:“大王,您一直叫我王后,能叫一声我的名字吗?”

赢稷颤声叫:“阿瑶……”

芈瑶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断断续续道:“大王,我觉得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嫁给了您……’’

赢稷扭头拭泪,哽咽道:“你别说了,我、我对你……”

芈瑶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却还努力地想再看看他:“大王,您对我一直很好,哪怕我的母族一落千丈,可您一直保护我,不让我受到别人的欺负。”

赢稷只觉得胸口堵得紧,悔恨交加:“不,阿瑶,我应该对你更好的。”

芈瑶轻轻摇头,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母亲早亡,我在楚宫受尽冷落,这一生唯一对我好的人,就是您。我一直告诉自己,应该满足的……可我快要死了,我不甘心,我想任性一回。我知道大王是个君子,您对我好,因为我是王后,是您的妻子。可我还想问问您,在您心中,这份好,可有一丝是给阿瑶,给我这个人的?”

赢稷抱紧了芈瑶,温柔地轻声道:“在成亲之前,我只知道要娶一个王后,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在新婚之夜,我看到的是一个令人怜爱的女子,她叫阿瑶。从那一天起,到现在,我眼中看到的你,都是阿瑶,而不仅仅是王后……”

芈瑶脸上陡然焕发出光彩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跟睛也放光了,她绽开一丝笑容,吃力地说:“谢谢……”

这一刻,是芈瑶这一生中最美的时候。

转瞬之间,芈瑶的笑容就凝滞在脸上,眼中的光彩一闪而没,眼睛已经闭上。

黄歇自离郢都,一路收罗失散的楚国兵将,又打听芈横等人的下落,方知芈横等楚国君臣,因郢都被攻破,逃到陈地,仓皇栖身。

所谓的新王宫,不过是原来的旧郡守之府,狭小陈旧,完全不能与郢都高大的宫殿相比。然而在这样狭小陈旧的屋舍中,各派争权夺利之烈依旧不下于郢都的章华台。

因厅堂太过狭小,庑廊窄到没有办法坐人,便是开一个所谓的朝会,亦只有楚王横、郑袖、公子兰、靳尚、昭雎等六七个人在敞开的厅堂中跪坐争辩,其余诸人不得不在院中呈两排站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此时,郑袖尖厉而极具压迫性的声音几乎划破鼓膜:“与秦人交战,真是笑话!子横,你拿什么交战?还能够调集多少兵将?依老妇之见,不如早早归降,以保全宗庙,也免得黎民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