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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6(第六部)(56)

西周使臣赵累入咸阳,昂然走上正殿。

芈戎在殿外挡住了他,喝道:“使臣登殿,不卸剑履,实为无礼!”

赵累高傲道:“我乃天子使臣,代表天子而来。秦君难道不是天子之臣吗,岂可卸我剑履?”

芈戎冷笑道:“纵然你是天子使臣,要见诸侯,岂可无礼?卸了剑履。”

赵累针锋相对:“若卸剑履,有失天子威仪,将军不如先杀了赵某再说。”

芈戎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眼见两人僵持,便听得殿内传话,太后吩咐:“容他上殿。”

芈戎冷哼一声退后,赵累哼了一声,昂然直入。

登殿这一番较量,实是赵累有意为之,却见芈月浑不在意,自己先有些心虚,壮着胆子昂首走到阶前,并不行礼,只是微一拱手,高声道:“周天子遣下臣赵累来问秦君:‘自武王分封,诸侯皆各自有疆域,大勿侵小。而今秦君将楚王掠至咸阳私下囚禁,又入侵楚国,改郢都为南郡,可曾请得周天子的许可?如今秦君私下兴兵并吞诸侯,破坏武王的分封之策,是要与天下诸侯为敌吗?请秦君退出楚国,送还楚王,并向周天子请罪。否则天下诸侯将共讨之!”

朝堂两边围坐的众臣嗡嗡声起,看着赵累的眼光充满了轻蔑之意。赵累昂然不惧,他此番来已经得了列国好处,只消将周天子之诏宣布,再激怒秦人,便可以让诸侯联手,以”周天子之令”讨伐秦国。

不料芈月却不恼怒,笑道:“使臣既来,请前坐,与朕说话。”

赵累一怔,心中却是不惧,当下便走上前来,坐在芈月下首特设的席位。

芈月微笑问道:“听说周天子寄居西周公城中,不问外事,赵子前来,想是奉了西周公之命吧!”

赵累一惊,小心地绕过了这个话题的陷阱,道:“臣奉的是周天子旨意,诏书上盖的是周天子之玺。”

芈月”哦”了一声,道:“怎么我听说,西周公虽然奉养周天子,可与诸侯往来,应该是东周公的事才是。可真不巧,我这里倒有东周公送来的贺表,上面也盖着周天子的玉玺。不知道使臣手中的诏书,是经过东周公府颁发的正式诏书,还是西周公弄出来的私诏?”

赵累脸色顿时变了:“东周西周,皆为侍奉天子的卿士,天子之旨,不管出自东周还是西周,都是周天子的旨意。听说楚王死于咸阳,秦君擅杀诸侯,难道不应该给天下一个交代吗?”

芈月笑了笑,却道:“楚王做客咸阳,偶染小疾,以至天不假年,怎么能说秦国擅杀诸侯呢,这是谁放出来的谣言?”

赵累见芈月顾左右而言他,怒道:“秦君是当天下人都是瞎子傻子吗?”

芈月却笑了,看着赵累道:“楚怀王年老体弱,病死客途,难道不是很正常吗?说起这件事,我秦国倒有一件事想问问西周公。先武王荡,年富力强,出于对周天子的崇敬,不远千里去洛邑向天子问安,为什么忽然就被害身亡了呢?这件事,倒请西周公给我秦国解释解释!”

赵累听到此言,心中一惊,知道不妙,勉强回答道:“秦君荡妄图举起九鼎,却不知九鼎乃我大周国器,天命所归,是他自不量力,被鼎砸伤,与我周人何干?”

芈月指着赵累,笑得停不下来:“西周公是当天下人都是傻子瞎子吗?我秦国有数十万甲士,一声号令之下,千军听命,何必自己效匹夫之行,亲去举鼎?你啊,连说谎都说不像。”

赵累怒道:“此事乃千万周人与秦军亲眼所见,秦君亲去举鼎而被鼎砸伤,不治身亡。”

芈月微笑道:“人死无凭,随你们怎么说罢了。可是我们武王的确是因你们周人而死。为臣子的,自然不敢问周天子的过错,可是除周天子之外,其他人的责任,你们不给我们一个交代,那是说不过去的。”

赵累大怒,长身而起:“你这是无中生有,蓄意挑事。”

芈月笑吟吟地看着他:“我们不挑事,可也不怕来挑事的人。”

赵累面对这样信口雌黄的回答实在忍无可忍,怒道:“周天子虽然失势,可他的身后,却是天下诸侯。你们秦人不要太过分了。”

芈月诧异:“赵子此言何意,我们安敢对周天子不敬?天下皆知,我泰国世代对周天子之忠诚于诸侯之中也无人能比。当年西京为戎狄所据,我秦国先祖仲公,为保护天子西迁,为西戎所杀。我秦国列祖列宗,奉周天子之令,为夺回西京,竟有七世先君死于戎狄之手。若论为周天子牺牲的先君之多,何人敢与我秦国相比?使臣信口雌黄,质疑我秦国对周天子的忠诚,实是辱我秦国列祖列宗,秦人凡有三寸气在,必杀你阖族老幼,以雪此仇!”

芈月越说声音越高,这厉声斥责令得赵累也不禁退后两步。

赵累暗悔失言,只得伏地请罪:“臣绝无此言,秦国历代先君对周天子的忠心,天下皆知,臣绝无辱及之意,还望太后不要误会。”

芈月假意以帕掩面,泣道:“呜呼,先王啊,我泰国历代先君在天之灵,看到如今群小挟制天子,诋毁我大秦世代忠良,于灵寝中也会不安的……”

赵累低头暗翻白眼,抬头却一脸诚挚想再做努力:“太后,今日臣奉周天子之令,议的乃是秦国无端侵占……”

芈月立刻截断了赵累的话:“秦人爱戴天子,至忠至诚。谁承想天地间竟有不忠之臣,轻慢天子。我听说西周公伪称侍奉周天子,却只是为了贪图诸侯献与天子的财物,对周天子却轻慢不恭。听说周天子衣食不周,不得不向人借债来维持生活,以至于如今负债累累,甚至还有无礼的债主登门索讨,令得周天子不得不筑高台以躲债。堂堂天子,沦落至此,实是令人惊骇不已。所以…”

赵累大惊起身:“太后意欲何为?”

芈月笑吟吟道:“我秦国愿接周天子到咸阳来,筑以瑶宫,奉以旨酒,饰以锦绣,侍以美姬,实不忍周天子在西周公手中,受此虐待。”

赵累本以为秦太后不过一介妇人,自己一张利嘴,说遍诸侯,此番入秦,自然是片言可折。不想对方巧舌如簧,指白说黑,翻云覆雨,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说翻脸就翻脸,竟是逼得他一身本事,无从发挥。眼见自己步步败退,不禁恼道:“此诬蔑之词也,我要抗议,我要抗议!”

芈月笑吟吟看着这个原本一脸自负的辩士一败涂地的样子,摆摆手道:“使臣还是先回去与西周公商议我秦国接周天子到咸阳的事情吧。至于其他的,我想你们此刻,也顾不了的。”

赵累无奈,狼狈地—拱手:“臣告辞!”便仓皇而出,两边的秦臣们发出哄笑之声。

赵累走后,芈月立刻召集重臣商议,樗里疾叹道:“看样子,战争又将开始了。”

芈月道:“三晋和燕齐从来都不是一条心的,现在又少了周天子这面旗帜,就算是再度联手,想要在他们中间离间也是容易的事。”

樗里疾道:“太后看似胸有成竹。”

芈月道:“齐王贪婪,燕国与齐国有仇,这两个国家都不足为虑。”

樗里疾道:“那楚国呢?”

芈月并不想回答:“楚国之事,我自有主张。”

樗里疾道:“太后不认为,如今的情景,有楚国在背后搞鬼吗?”

芈月凌厉地看向樗里疾:“国相此言何意?”

樗里疾呈上一份竹简道:“这是楚国令尹黄歇写给太后的信。”

芈月接过来,打开竹简,黄歇的字迹跃然简上,日:“太后若欲学伍子胥灭楚,臣唯学申包胥救楚。若秦国不肯收手,楚国将战死至最后一人……”

芈月重重地掷下竹简,怒道:“难道就凭这一封书简,便要朕收手不成?”向寿上前一步,跪下禀道:“臣请太后审时度势,不如就此撤军为上。”

芈月一怔,凝视着向寿,缓缓地问:“舅父何以也言撤兵之事?莫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向寿听了这话,知道芈月疑他为屈原、黄歇起了退意,当下忙解释道:“太后若真要拿下楚国,臣等也会誓死相拼。只是如今楚人的反抗变得激烈,灭楚之战久攻不下,战争再拖延下去,让大量军士滞留楚国,军费开销庞大而战场收获却甚少,得不偿失。战线拉得太长,还容易令楚人有反扑的机会。太后,我们已经失去快速灭楚的机会,而三晋虎视眈眈,倒不如暂时缓一缓,先得楚国十五城池站稳脚跟,再逐步蚕食。我大秦的兵力可以转向三晋的战场,先拿下其他国家,再图谋楚国。臣以为,楚国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什么时候吃都可以,若是太过心急,烫着自己的嘴,反而不好。”

庸芮亦赞同道:“臣认为向寿将军此言有理。臣闻苏秦游说五国,联合攻秦,不可不防。”

芈月听着众人之言,神情慢慢地平静下来:“那诸卿以为,我们下一步,是要对付哪个国家呢?”

群臣对视一眼,庸芮道:“太后,臣以为,齐国势大,又与楚相交,我们若继续攻楚,不可不防他们突然背后袭击,到时候怕我们首尾不能相顾。为今之计,不如利用燕国人对齐国的仇恨之意,联燕灭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