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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6(第六部)(77)

庸芮道:“呵呵,太后以为,人死了,还能有知觉吗?”

芈月道:“人死如灯灭,还能有什么知觉?”

庸芮道:“那太后何必计较,葬得与谁近,与谁远,将来谁会陪葬,谁会殉葬呢?”

芈月听到”殉葬”两字,眉头跳了一跳:“丑夫来找你了?”

庸芮摇头:“不是,是有人听到这件事,觉得于王室不太好看,所以来找我。太后,若人死后无知,何必令魏子殉葬?若死后有知,太后带着魏子于地下,岂不令先王动怒?”

芈月怔了一怔道:“先王?先王?”

庸芮见芈月陷入了呆滞中,不禁叫了一声道:“太后,太后——”

芈月猛回过神来道:“哦,怎么了?”

庸芮道:“太后刚才似乎走神了!”

芈月轻叹一声道:“是啊,我似乎忘记先王的样子了。真奇怪,现在回想起来,与先王的恩怨纠葛,竟不像是真的发生过似的,或者,像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庸芮道:“是臣的过错,不应该提起先王。”

芈月摆了摆手道:“罢了,不怪你。”

庸芮走了,然而,他的话,终究还是扰乱了芈月的心。

这—夜,她没有睡好。

睡梦中,她仿佛进入了黑漆漆的世界,只在远处有一束光,她身轻如燕,朝着那道光飘飘然就去了。

前面却有一个人,冲着她笑,看她的眼神温柔无比。芈月缅看之下,竟是芈叶,不由得诧异道:“阿叶,你如何会在这儿?”

那人却笑道:“我儿,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芈月一惊,从脑海的深处找到了记忆,这不是芈叶,而是她的母亲向氏。她惊呼道:“母亲,母亲,你在哪儿?我找了你很久了!”

向氏却轻飘飘地飞起:‘我走了,孺子,看到你生活得很好,我很欣慰。”

芈月急忙去拉她,一迭声道:“母亲你别走,你留下来,我想你,戎弟、冉弟也想你……”

但她触到向氏身体的时候,却如同触到一片虚空,只见向氏如同轻烟一般,转眼消失了。

芈月急得大叫,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在叫她,声音极为熟悉:“孺子,怎么急成这样?”

芈月急忙转身,却见一个身着楚国王服的人站在她身后,看着极其眼熟,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那王者忽然问她:“你忘记我了吗?”

芈月登时想起,失声叫道:“父王,你是父王……”

楚威王却问他:“孺子,楚国现在怎么样了?”

芈月怔住:“楚国,楚国现在……”

她上前一步,想要解释,眼前的人忽然一变,衣着依旧,面容却成了楚怀王,他浑身是血,伸出手去掐她,叫着:“你还我楚国,还我楚国……”

芈月一惊,用力一挥手,便将楚怀王远远地挥走了。她见了父母变得脆弱,及至见了她看不起的人,顿时又强硬起来:“咄,你个无用的懦夫,你活着的时候不能拿我怎么样,死了还能作什么怪!”

背后忽然一声轻叹,芈月转身,看到了秦惠文王赢驷。

但见赢驷微笑着问她:“芈八子,寡人的王后在哪儿,寡人的妃子们在哪儿,寡人的儿子们在哪儿?”

随着他的话语,他的背后出现了一排血淋淋的人,有芈妹,有魏琰,有其他的妃子,还有赢华等儿子,都伸着手向芈月飘来,争相叫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芈月看着鬼魂们飘来,忽然笑了:“你们这些死鬼,活着的时候鬼鬼祟,死了之后也是这么毫无胆气。想要我的命,何必躲在大王的身后?若是人死了都可以追魂索命,那三皇五帝、夏禹商汤周武王这些人,会有多少死鬼去找他们索命呢?”

赢驷喝道:“他们生为君王,死有国祀,身怀天命,已成神明,你一介妇人,也敢与他们相比?”

芈月哈哈大笑:“我横扫六国,将夺周室之天命,为何不敢与他们相比!我率百万之军,战无不胜,黄泉之下自有百万曾为我效命的大秦兵马,不管你们成神还是成鬼,我有此百万旧部,便是斩鬼灭神,亦无所惧!”

鬼魂们厉啸一声,向着芈月围过来。

芈月立而狂笑,就在鬼魂们缠到她身上的时候,忽然从身后冲出无数铁甲兵马,与鬼魂们混战起来……

此时,文狸正坐在榻边值夜,忽见躺在榻上深睡的芈月剧烈挣扎,发出梦呓:“大王,我不怕你,你们这些无用的鬼魂,都滚开,滚开……”

她近来常常多梦易惊,文狸见状连忙掀开被子,用葛巾为她擦拭额头的汗珠,叫道:“太后,太后,您怎么样了?您快醒醒!”

石兰早在文狸为芈月擦汗的时候,就把各处的灯都点亮了。

芈月睁开眼,眼前大放光明,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问道:“这是哪儿?”文狸道:“这是章台官,您的寝宫。”

芈月左右看了看,才”哦”了一声道:“是吗?”

文狸道:“太后,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芈月”嗯”了一声道:“嗯,是啊,做了—个梦。”

文狸劝道:“太后,梦都是不可信的。要不然,咱们明日叫个巫师进来驱驱鬼?”

芈月摇头:“不,这个梦是可信的。”

文狸道:“您做了什么梦?”

芈月问:“文狸,你说人死后,还会有知吗?”

文狸摇头:“奴婢不知道。”

芈月喃喃道:“人死后若有知,怎么活着的人都没有见过他们?人死后若无知,那为什么帝王将相的坟墓中要带着这么多生前喜欢的东西下葬?”

文狸迟疑道:“可能……有吧……也许……只是我们看不见……”

芈月道:“是啊,也许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文狸,你说人死以后,会带什么东西下去?”

文狸想了想,道:“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还能够……带些人俑下去服侍吧。”

芈月”哦”了一声,又问道:“什么样的人俑呢?”

文狸细数道:“有奴婢之俑,有歌舞之俑,还有,还有……”

芈月道:“有没有兵马为俑呢?”

文狸怔了怔,有些不确定地摇摇头,回答:“奴婢好像没有听说过。或许,有吧。”

芈月轻叹:“是啊,人死了,既然要奴婢服侍,要歌舞欣赏,怎么能够没有兵马护卫呢?”

文狸不由得点头道:“太后说得是,正应该有兵马护卫……”

芈月放松地倚着隐囊:“是啊,正应该有兵马护卫……”

章台宫侧门外,魏丑夫神情狼狈而疯狂,在侧门外走来走去,待要进门,却被兵士挡住。

自从庸芮向芈月求情后,芈月便下令,赐其百金,令其出宫。

此后,他就再也没能踏入章台宫一步。

他并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他以为,自己只是逃过了一场死亡,其他应该一切如常,可他却没有想到,死亡和权势是息息相关,不可分割的。

他需要太后.也需要章台宫的生活。他在云端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什么,一旦离开云端跌回地面,就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忍受。

他发现自己无法再过一种被人忽视甚至是无视的生活了。

此时,他在这宫外,已经等候很多天了,也看到过许多相熟的宫女内侍进出。他们曾经恭敬地向他俯首,讨好于他,可是此时,他们看着他,就如同看着空气一样。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这时候,他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那个有权力带他重新进入章台宫的人:“薛荔,薜荔——”

薛荔走出章台宫时,被魏丑夫如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

魏丑夫急切叫道:“薜荔,你带我进去,让我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薜荔看着他,神情平淡:“魏子,你求仁得仁,太后已经赦你不用殉葬,你还是回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魏丑夫疯狂地抓住薜荔的手,叫道:“我愿意,我愿意为太后殉葬。我求求你,你带我去见太后,我要亲口告诉太后,我离不开她,我愿意为她而死。”

薜荔摇了摇头,叹息:“魏子,不需要了。大王已经烧制了数万兵马俑,为太后陪葬。太后说了,活人生殉是不仁的,你还是回去吧。”

魏丑夫绝望地跪下:“不,不,你让我见太后,她会改变主意的。”

薜荔摇了摇头,看着魏丑夫的神情有些怜悯:“太后现在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了。”

魏丑夫震惊:“你说什么?”

薛荔道:“太后已经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她不记得你是谁了!”

魏丑夫震惊地松手,倒退两步:“怎么会?她怎么会忘记我,她怎么会不记得我是谁?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薜荔走了进去。

魏丑夫跪倒,捂住脸呜咽。他以为离开她,还能有无限的未来,他早就为自己铺了路了,不是吗?他还应该是大王或者太子的功臣,不是吗?

然则此时他才知道,离开了她,他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

薜荔说得没有错,芈月的病,已经是越来越重了。或许是因为离开权力这强心剂以后,芈月彻底放松了自己,什么也不想,再也不需要时时刻刻想着天下局势,想着秦国后继之事,想着战争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