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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第一部·布喜娅玛拉)(29)

我所能想的,所能听的,所能见的……

在这个刹那,只有他——

温润如玉般的少年!

拂晓,当第一缕阳光射入大厅时,青灰色的地砖上空飞舞着细小的灰尘颗粒,就像是无数飞虫在孟格布禄凌乱的发辫后萦绕。

我被领到厅堂门前,门内已伫满了威风凛凛的建州将士,侍卫扈尔汉、额驸何和礼、巴图鲁额亦都、扎尔固齐费英东,硕翁科罗巴图鲁安费扬古……

凡是我所熟知的人,基本上都已一个不落的挺立在偌大的厅里,面上风尘仆仆,身上的甲胄沾染着不同程度的血污。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踏进门去。

努尔哈赤穿了一套香色织金缂丝彩云团纹甲胄,犹如神人般的坐在大堂的楠木宽椅上,见我进来,目光漫不经心的瞥了我一眼,随即重新回到孟格布禄身上。

我缓缓走过孟格布禄,他突然激动的挣扎起来,双手反绑却仍企图站起来冲向我,可惜此举立即被两旁的侍卫阻止,将他的头牢牢摁在地上。

“贱人!臭婊子!”他扯着喉咙,竭嘶底里的喊。

成王败寇!对这种失败小人的辱骂,我只当没听见。

“……臭女人,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你不得好死……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孟格布禄的咒骂越来越难听,我心底一寒,虽然明知他不过是在胡说八道而已,但是如果墓碑上的铭文记载无误,历史上的东哥,也就是我,应该在三十四岁那年就香消玉殒了——以前我一直把东哥的歿逝当成是回去现代的年限,却从没正视过死亡背后透露的其他信息——譬如说……我将来到底是怎么死的?

目光不经意的转向努尔哈赤,只见他清俊的脸庞上正挂着一丝残忍的冷笑。

我一个哆嗦,感觉寒气从脚下直蹿上心头,森冷得叫人心颤。

“你不得好死……你和努尔哈赤……统统不得好死……”

“掌嘴!”努尔哈赤一声冷喝,那些侍卫立即齐声应了。有人站到孟格布禄身边,拉着他的发根将他的头硬拉得仰了起来,另一人却持了根巴掌宽的竹板子,对准孟格布禄的左右脸颊啪啪啪啪的猛烈甩下。

我见孟格布禄虽然被揍得惨不忍睹,却仍是硬气的挺着单膝跪地,没有吭上半句,不禁生出一种敬佩之意。

一直以来我都瞧不起他,没想到他竟也有股傲气和骨气。

“够了!”我终于忍不住出言制止。

努尔哈赤等人皆是一愣。

孟格布禄的嘴里已经沁出血沫来,可是没有努尔哈赤的口谕,那些侍卫根本就没把我的话听进去,竹板子依旧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

“够了!”我怒斥一声,瞪向努尔哈赤,“你还不如杀了他,总好过用这等残忍的手段来羞辱他!”

厅里响起一下轻微的抽气声,我瞥眼扫去,只见扈尔汉正神情紧张的朝我猛打眼色。我假装没看到,侧过头去,直直的望进努尔哈赤眼中。

视线毫无畏惧的与他对了个正着。

他眉心轻轻一蹙,眼底有一丝惊奇闪过,但转瞬即逝。

他唇角抿拢,唇线微微下垂,俊朗的脸上直白的透出一种肃杀之气。

杀意在他眼中骤然升起,我心里一惊,未等开口,他已冷笑着说:“如此,就依东哥格格所愿——把孟格布禄拖出去,砍了!”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他大手一挥,一切已成定局。

我惶恐的瞪着他,孟格布禄嘶吼的怒骂声在我身后渐渐远去,他被人叉着胳膊拖出门外。过了没多久,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我身子一颤,与努尔哈赤胶着的目光终于断开。

“把武尔古岱带进来!”

大势已去……一切恍若梦幻,却又绝对的真实!

孟格布禄死了……因为我的一句话,死了……

迷迷糊糊的看到孟格布禄的长子武尔古岱惨白着脸,踉踉跄跄的被人押着走了进来,我内心一阵激动,发狂般的呐喊:“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杀了——他有什么错?你已经杀了他的阿玛,难道连他你也不打算放过?”

努尔哈赤站了起来,我从他冰冷的眼眸中读出了残酷的四个字:斩草除根!

这个男人,他是想要彻底灭了哈达呵!

其实他现在已经做到了,掌控住了哈达城内外所有,但是为了免除后患,他即将选择一种一劳永逸的法子——斩、草、除、根!

“不要——”一阵天旋地转,身心已经疲惫到极至的我终于受不住这样的刺激,虚脱无力的昏厥。

契约

灯残如豆。

晕黄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恨我吗?”

我淡淡的摇头:“不值得!”

说完这三个字,我撇开头,目光悠悠转向窗外。半开的轩窗外,树影婆娑,雨点打在枝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分外扰人。

我没有资格去批判努尔哈赤,无法怨恨他在对待敌人时的心狠手辣。历史学家都难以定论的问题,我又如何能过于片面的指责于他?

“难道一点点怨责也没有吗?”他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重新扳了回来,逼迫我正对上他的眼睛。

从容自得的笑意中透出一丝的戏虐,就像一只明明已抓到老鼠的猫,爪子轻松的摁住了对手,却偏不一口将它咬死。

他这是摆明了想看我哭着低声求他。

我冷笑:“有用吗?”

他愣了愣,对我说的话有些捉摸不透。

我索性挑明话题,不愿再当他爪下的那只小老鼠:“如果有闲暇怪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不如先问问你当初为什么愿意把我送回叶赫!”

他面色微变。

“明明是你把我推到这里来的,如今偏还要来问我恨不恨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毫无意义。”我推开他擒住我下巴的手,他挑了挑眉,眼底蕴出不耐的怒气。

他忽然抓住我的两只手,将我推倒在床榻上的同时,两只手被他拉高,牢牢固定在两侧。

“又在考验我的耐性了是不是?”

我紧抿着唇,手腕上传来炙热的疼痛。

他眯着眼,眸瞳中充满了危险的信号:“告诉我,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以一个女人单纯对男人的……”

“我不喜欢你!”打断他的问题,我直接给予他答案,“我不爱你……无论你怎么做,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眼底闪过疯狂的狠戾,我闭上眼不去看他,只是头顶清晰的传来他不断变得粗重的呼吸,然后唇上一痛,竟是被他狠狠的咬了一口。

“这个世上,除了我没人能要得起你!”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冷如冰霜般的口吻,已足够让我心底冒出一股寒气。我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代善那双温润如海的眼眸,心口犹如破了个大洞,努尔哈赤的话卷着狂风暴雪直往那洞里呼呼的钻入。

“东哥……你心里只能有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哭着来求我……”

感觉手腕上的剧痛骤消,我睁开了眼,发觉床榻对面,努尔哈赤正阴沉着脸,怨恨的瞪视着我。他见我忽然望过来,神情闪过一死狼狈,连忙扭过头,站起身走到窗下。

我缓缓坐了起来:“这对你很重要吗?我是否喜欢你,真的对你很重要吗?”抚摸着手腕上红肿的痛处,我轻声问,“那么……江山与美人,在你而言哪个才是最重要的?”

他背对着我的身影明显一颤。

我忽然笑出声来:“其实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了,两者相冲的时候,你选择的永远都只会是前者。于是乎我被你顺理成章的送回了叶赫,顺理成章的送进孟格布禄的怀抱。虽然……你只是想借此找一个发兵的借口,找一个连大明皇帝都无法责怪你的借口。相信再没有比未婚妻子被抢,由此倍感侮辱,愤而讨之的理由更叫人信服了……”我粲然一笑,他恰好回转的眼眸在对上我明了的笑容时,大大的为之一震。

“你……”

“我什么都知道!因为不喜欢你,所以即使知道真相也不会伤心难过!以你的立场,你的选择非常明智而且正确。”

他倒抽一口冷气,俊朗的脸孔逼出赤红的颜色,他犹自不信,恶狠狠的问:“你什么都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有些事情只要不一味的去逃避,其实是很容易就能想通的……当然也包括你还想再给我一个小小的惩戒——就如同当初你把我关进兰苑,圈禁三年的目的是相同的,你在为我这两年任性妄为的不断拒绝你而借机教训我!你想让我害怕,从而更听你的话……”

“你……到底是谁?”他忽然大步迈向我,一把抓住我的双臂,目光定定的流连在我脸上,“你还是原来那个东哥吗?”

“是……也不尽然是……”我一语双关的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总之,我必须得为了我未来的命运去奋力搏上一搏。

“努尔哈赤,你想要什么我很清楚……”我舔了舔唇,露出一个职业化的亲切笑容,“今后如果你还想用这招‘美人计’如法炮制其他人,我这个第一美人绝对会完美的配合好你……”

顿了顿,我喘了口气,他咬牙接口:“条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