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独步天下(第一部·布喜娅玛拉)(39)

虽只是匆匆一瞥,可我分明从他眼底看到一股触目惊心的寒气。

“皇……皇太极……”刚才那是什么眼神?一个九岁的孩子,为何会有那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眸?他想做什么?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没有第二次!不会再有第二次……”冰冷的声音从唇齿间一字字僵硬的迸出,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皇太极……”

他不再说话,脸上带着股倔强和狠劲,手上却仍是毫不着力的替我继续擦背。

我不由脸上一烫,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是毕竟是个男孩子,如此赤身相对于他,我仍不免感到紧张和害羞。

可他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一般,无视的继续,擦完后背擦胳膊,擦完胳膊擦前胸……

我抗议的低呼,他只是冷漠的瞪了我一眼,那个眼神看得我心寒,我竟然不敢再吭声拂逆他,乖乖的任他伺候着。

这个……就是日后的大清太宗皇帝将有的威摄力吗?

我不禁瞠目结舌,好厉害!就算面对努尔哈赤,我也没如此的窝囊!

我将半张脸埋在水里,只留出鼻孔来透气,默默的想,一定是我潜移默化中,对日后的清太宗存了太多的遐想。

“皇太极……”我浮出水面,闷闷的开口。

他不吭声。

我继续问:“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现,最终会改变很多事情?”

“……例如呢?”

“例如……褚英和代善……”低声说完这句,我又沉了下去。

空气里死寂,屋外啾啾虫鸣。

水流声哗地重新响起,皇太极沉默的将手探下水,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也许吧。大哥是长子,按着长子嫡出继承爵位的既定规则,他从小便有些目中无人,这原也不奇怪……按顺位第二有继承权的二哥,又是他同母兄弟,自小相亲,加上二哥又是个禀性温纯的主,从无争胜之心。接下来的三哥、四哥皆是庶福晋所出,不值一提。剩下一个正出的五哥,偏又性子莽撞鲁钝……”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哥继承建州,似乎已是必然趋势,但前提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我在水里瑟瑟发抖:“你……什么意思?”

他轻轻叹了口气:“变端出在二哥身上……现在连我都无法预测到他将会做些什么……”

兄弟争权吗?!

我倏地仰起头来,盯着这张年轻的,略带稚嫩青涩的脸孔——难道皇太极不是顺顺利利的成为清太宗的吗?

难道历史有错?难道……难道……

历史?!我所了解的历史知识里有什么?努尔哈赤的儿子们,除了一个皇太极,我还知道将来应该会有个摄政王多尔衮……除了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

又或许……因为我的介入,现在连这个历史史实都已经被彻底改变!

“他俩……可是亲兄弟……”我颤声,胸口郁闷得难以呼吸,“这是我的错吗?对!是我的错!我原本不属于这里,如果我没有、没有……”

如果我没有喜欢代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未必!”皇太极叹了口气,“谁让他们是阿玛的儿子!是阿玛的儿子……就注定逃不过这一劫,有权势的地方就有纷争!你这个傻瓜是不是又想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

“水冷了……”我突然感觉很疲惫。

“还用换水吗?”

“不了。”

于是他扶我起来,我冻得全身发抖,他用一块大毛毯将我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可是我仍然觉得冷气逼人。

“要不要唤葛戴进来伺候?”

“不用,我想躺会……”

他把我扶上床,盖好被子,拿着那块毛毯细细的替我搓揉湿漉漉的长发。

“皇太极!”

“嗯,我在。”

“你……将来也会这样吗?”

“什么?”

“你将来也会为了争夺这份权势,而不惜兄弟相争吗?”

他沉默。

“不必瞒我,我知道你不甘屈于人下……我想听真话。告诉我,你会吗?”

他叹了口气,终于回答了一个字:“会。”

“为什么?权势很重要吗?”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有时候……那东西的确很重要。”

我别过头去,虽然明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和答案,但是这样的皇太极太让我感觉陌生,仿佛我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又将离我远去。这让我的心好痛,痛得只能眼泪潸然而下,却无法出声。

我本不该介入他们之中!

他们有他们的命运应该运行的特定轨道!每个人都是……

褚英,代善,皇太极……不管是谁,我都不应该去介入他们命定的轨道中去!

代善……以后,我该拿你怎么办?

黯然伤心中,皇太极从脚踏上缓缓站起,小声的喊着我的名字。我闭上眼调匀呼吸装睡,悉悉窣窣声中感觉他俯下身,轻手轻脚的替我腋好被子。

房间里寂静了好久,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离开时,却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细微的呼吸声,然后额上轻轻的印下了一个湿濡的吻。

“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不小心爱错了人!”

脚步声渐渐离去。

我咬着被角无声的流泪。

爱吗?不!在孤儿院长大的我,从来不信世上会真有一份感情会像小说里写得那样,令我爱得痴迷沉醉,盲目得可以失去理智。

我不信那样的爱情!

但我喜欢代善!

喜欢他的笑容,喜欢他的温柔,喜欢和他在一起……

睁开眼,瞪着漆黑一片的虚空,我终于逼迫自己做出了一个决定!

打击

睡至中夜,忽然从骨子里透出一阵阵的寒意,身体冷得不行。我蜷缩起身子,裹紧被褥,头脑昏沉沉的,直觉得四周静得可怕。

之后迷迷糊糊的又听到很多的嘈闹声,我想命令他们闭嘴,让我安静会,可是嘴巴根本出不了声。好容易撑了会儿,又似有什么东西橇开了我的嘴,把苦涩难吃的茶水倒灌进我嘴里,我下意识的抗拒,可结果那些水却呛进了气管,害我边咳边喷,苦不堪言。

再一恍惚,眼皮微微睁开一线,却发觉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不禁思忖,原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头脑里凌乱的梦境而已。

再次阖眼,昏昏睡去。

浑浑噩噩间,意识陡然间被一个怒气冲天的声音吼醒:“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统统陪葬!”

好霸道的声音!

好霸道的男人!

我暗自冷笑,他这是在威胁别人呢,还是又想以别人的性命来威胁我?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我又沉沉睡去。

当再次睁开眼时,总算见到了满室光亮。我轻轻吁了口气,真是一夜乱梦,好在天已大亮,我也总算从梦魇中醒来。

正想挺身起床,忽听床边有人紧张的说:“别动。要什么我拿给你,是不是要水?”

我眼珠转了两下,眼前突兀的现出一张憔悴的脸孔,满脸须茬,神情萎顿,眼眸中满是疲惫……

这是谁?这是我认识的努尔哈赤吗?

“爷怎么……在这?”我的声音居然出奇的沙哑。

他怔怔的瞅着我,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奇珍异宝,眼底是赤裸裸的喜悦:“五天了……你终于醒了。”

“五天?”

“你发高烧。”他简略的说了这四个字,扶起我喂我喝水。

我困惑不已,难道我真的不是在做梦?我发高烧足足昏迷了五天?他之所以会这么憔悴不堪,是因为担心我?

“你十岁那年也是这般的发高烧,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小心的扶我重新躺下,宽大的手包裹住我的双手,搁在他唇边轻轻摩挲,“我还真怕你这次又会和那时一样呢。”

我不由轻笑,笑声扯动身上的肌肉,全身像是散了架般的酸痛。

“我若能再次失去所有记忆,岂非更好?”

他的瞳孔骤缩,神情冷峻:“若是想趁机忘了我,那永远也不可能!”

“忘了你的我,也许才有可能喜欢上你。否则……”

他忽然用唇堵住我的嘴,但随即松开,喘着气决然的说:“没有否则!”

他很霸道!

我模模糊糊的想,也许褚英就是这点很像他——同样的蛮不讲理!

“对了,爷的婚礼……”我依稀记得这几日栅内正在筹办他和阿巴亥的婚礼。

“婚礼延期。”他哑着声说,“布占泰那小子,一听说你病了,本来还想赖着不走,被我一脚踢回乌拉去了。你瞧瞧,你的魅力有多大。”

我些许有些吃惊,但面上却丝毫未露,只是抿嘴浅笑:“那是,谁让我是女真第一美女呢。爷不也正是看中我这一点么?”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我一眼:“果然是第一美女!”说完,沉下脸站起身,在房间内背着手转了一圈,忽道,“褚英和代善为了你,大打出手!你是何想法?”

我心里一痛,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没什么想法。”

“是么?”他冷冷一笑,重新坐到床沿,嘴角弯弯上扬,露出一抹很诡异的笑容,“褚英有些脾气像我,诸事争强好胜,想要的东西必定会不择手段的弄到手;代善则不然,他性子像极了他的额娘,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生性淡泊,在我看来他似乎并不适合出生在爱新觉罗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