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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第二部·扎鲁特(42)

“贺喜?”

“是啊。”她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搁下手里的茶盏,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尴尬,“那算了,我自己去吧!”

“等等!侧福晋她……”我调转视线,猛地看向歌玲泽。

歌玲泽微微一颤,低声道:“回主子,西屋那边昨儿个连夜叫了大夫,那个……侧福晋有喜……”随着最后两个字的音节嗫嚅的消失在她唇边,我猛地一震,犹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刹那间从头冷到脚。

不知道哲哲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贝勒府的,浑浑噩噩,只觉得眼前看什么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等到意识渐渐的恢复清醒,才发现自己竟是走到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正站在热火朝天的铁匠铺街对面。

这里位于赫图阿拉东门,是下等人居住的地方,铁匠铺街龙蛇混杂,多半住的是八旗的包衣奴才,以打铁为生,八旗精兵战时所需的铁器兵刃都是由此处造出。

环顾左右,萨尔玛和巴尔在身后丈许开外紧跟不舍,这夫妻俩满头大汗,却连擦一下也不敢,只是瞪大了眼睛盯住我,生怕一个不留神被我跑掉似的。

我苦笑,烈日当头,七月的酷暑能把人给烤化了去。

汗浸得贴身的薄衫尽湿,我吁吁的喘气儿。

“让开——让——嚯……嚯……前头的人看着些,让一让……”

猛然回头,却见一群马匹簇拥着的挤向我,我赶紧避开,目送这百余匹马擦身而过——这些是养在内城马厩的官马,看这情形是要出东门到城外去放牧。

道路狭窄,加上有些马儿惧火,那些打铁叮叮声响也极易刺激它们,是以马群走得既慢且乱。

等我回过神,再巡视左右,竟是已找不到萨尔玛和巴尔的人影。留心寻了半天也没看见,想必方才走散了。于是只得一路往西街寻去,走走停停,不时张望。

约莫在街上逛了一个多时辰,我又累又饿,头顶阳光褪去,忽地风云变化。夏日里雷雨竟是说来就来,半点也不由人。

豆大的雨点噼啪砸下时,我狼狈的躲进一处角门下避雨。屋檐建得不是很大,并不足以让我容身,我正想着这下子可要遭罪了,忽然后背贴着的木门一松,我险些向后跌倒。

冷战3

“咦?下雨天还来?爷不是嘱咐您了吗?说过往后不必再来……”

满脸是水,额前刘海遮蔽住了眼睛,碎发黏在颊边,有一绺竟然跑进了我嘴里。我随口吐出发丝,抹了把脸。

眼前的男人四十出头,国字脸,中等个头,人长得倒算魁梧,可是面生的很。我眯着眼连睨两眼,还是没能想起他是谁,可瞧他的样子分明是在和我说话。

一时愣住,不知该作何应答。

“唉,您还是先请进来吧……”见我还在雨里淋着,他忙将手里的油纸伞递过来。弓着腰身,眼睑低垂,态度恭谨得似乎不敢多瞄我一眼。

我茫然的将伞接了过来,捏住伞柄轻轻打了个转,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慢慢的在前头领路。

打角门进去,拐弯便是座小巧别致的园子,左右两旁稀稀疏疏的种着一排排果树,雨滴在枝叶上,悉窣发出声响,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淡雅的香气。

“今儿个是爷的寿辰,可爷不让下边奴才给大操大办,大清早起来就把自己关在东阁里……”我一愣,不由的停下脚步。

他似乎当真已把我错认成她人,竟是絮絮的说个不停,我原还想问他借个地方躲雨,这下子反倒不好意思启口了。正发窘为难,他忽然诧异的回过头来,飞快的瞥了我一眼后,又赶忙耷下脑袋,眼睛直直的盯着脚下鹅卵石子铺就的路面,瓮声瓮气的说:“那……奴才就不打扰了,奴才告退!”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转身就一溜小跑的走了。暴雨滂沱,我抬手欲喊,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园子里早没了他的身影了。

尴尬的站在雨里,我大感莫名其妙。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雨越下越大,我不敢多呆,忙急匆匆的顺着原路返回。没走几步,忽然一阵“吋吋”之声接连不断的从西北角传来,我好奇的侧目望去,透过稀疏的绿叶间隙,一个穿着月白色马褂的颀长身影飞快闪入我的眼帘。

呼吸猝然一窒,我踉跄的后退半步,擎着的雨伞脱手滑落。

吧嗒……伞摔在地上,滴溜溜的围着我脚边打了个转。

挽弓,搭箭……每一个动作都是那般的熟练流畅,宛若一副完美的图画!

雨幕如帘,哗哗的水声仿佛已经不存在,我的耳际只能听到那连续的吋吋声,声声清晰。三枝羽箭应声钉在对面的箭靶上,持弓的胳膊垂下,铁胎巨弓的一头支在地上,他缄默无语,大雨浇灌,水滴滴答答顺着他的发梢、衣摆往下落,那个肩膀巍耸的背影在凄凉的雨中,显得孤独而又落寂。

我咬着唇,水滴从我脸颊滑落,我却已分不清,这到底是雨还是泪……

蓦地,他甩手一扬,那柄巨弓嗖得被他扔出老远,“啪”地声砸在树干上,竟被硬生生的撞断,弓弦高高的弹起,碎木飞扬。

然后……他突然扭头!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的缩起身子,急急忙忙的将伞从地上拣了起来,双手颤抖的将伞面朝前倾斜,试图遮挡住他的视线。

无声无息,我却分明从伞下看到一双鹿皮靴子停在我的面前。心儿狂颤,这一刻我真想把伞一丢,转身逃跑。

衣衫已被雨水淋湿,我张大嘴,用尽全力痛苦的吐纳呼吸。

“不是说……再不用来这里了么?”声线醇厚低沉,略带沙哑,我突突狂跳的心却因为这句话倏地停住了。

愕然。

“回去吧!以后都别再来了……你毕竟不是她,不管你如何做,你始终不是她。即便你穿了她的衣裳,戴了她的首饰,妆扮得再如何相似,你毕竟不是她……”

我悠悠一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我之间不必再计较谁对谁错,你的赐饭之恩,我铭感于心,多谢……你毕竟还是替她圆了我的一场梦。”他声音忽尔放低,柔柔的呢喃,语音幽然,充满无限柔情,“你知道么?我曾亲口允诺过她,终有一日要伴她一起同桌吃饭……只可惜……只可惜……”说到最后,已化哽咽之声。

一道惊雷在我头顶劈响,昏暗的天空猛地闪亮了下。

我双手握紧伞柄,捏得十指发痛,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剜痛。

代善呵……为何这般痴傻执著,为何……

“这个,还你!”一件冰冷滑腻的东西塞进我的手里,手指触到他略带冰冷的指尖,我微微一颤。

他的声音已然拔高,隐隐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仪:“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我也不可能再把你当作她!你走吧!”

我低下头,触目看到手里的那样东西,掌心一麻,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手指放松,伞柄滑落的同时,我的左手只来得及抓住那样冰冷。

硌手的冷。

十八粒相同大小的碧玺翠珠,底下一颗碧玺佛头相连,三颗小东珠缀了个镶嵌红宝石的结牌……

指尖抚触,如亟电击,那熟悉的光泽在我眼底璀璨依旧。

嗒!手腕上轻轻一动,戴在手腕上的翡翠手串滑至腕骨,两串型似相仿的串珠交相辉映,在雨水的冲刷下淡淡的散发出柔润的珠玉之光。

一滴泪凝于眼睫,悄然滑落,泪滴溅在水洼里,转瞬消失不见。

我无语凝噎,缓缓抬起头来,却见代善背转了身子,双手负在身后,寂寥的望向远处。

我伸了伸手,可是手上的两串手串却是刺痛我的眼,灼痛了我的心。我猝然收手,咬牙抽身。

趔趄的走了两步,眼泪汹涌而出,我再也忍受不住,发足狂奔,一口气冲出那扇角门。

雨,连绵……

搬家1

雨势渐小,我从头湿到脚,彻底被浇成落汤鸡。

门房奴才给我开门时,脸上仿佛抽筋似的一阵痉挛,瞪着我看了老半天愣没说出一句话来。直到我捋着湿漉漉的头发,哑声问:“我能进去么?”他这才恍然大悟,哆嗦着倒退两步,猛地转身飞奔。

“回、回来了——侧福晋回来了——”兴奋得颤抖的呼声瞬间传遍整个府邸。

我叹了口气,踩着灌满泥水的鞋子,一脚才堪堪跨过门槛,忽然迎面扑来一团黑影,不由分说,猛然将我带入怀里。

鼻梁撞在他的胸口,我痛得鼻子发酸,抬头望去,记忆中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此刻苍白得犹如一张白纸。没等我再仔细看个清楚,他忽然用力一搂,我被他紧紧勒住,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在颤抖,虽然强烈的克制,然而薄衫下紧绷的肌肉依然在微微抽搐着。

我抽着鼻子,涩然:“我并不是想离开……”

一句话没有说完,他倏然低头,冰冷颤抖的双唇抵死缠绵的吻住我。我闭上眼,泪水无声的自眼角滑落。

“歌玲泽!叫小丫头准备热水……动作快点!”喝斥声中,我被皇太极腾身拦腰抱了起来。

疲乏困顿的缩在他的怀里,他紧张的抱着我快步往小院跑。跑动带起的颠晃令我眩晕,穿过他臂弯的缝隙看出去,淅淅沥沥的雨里站着一排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