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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五周年修订版)(112)

我点点头。

这倒是,他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以他的机智勇猛,世间能敌得过他的人已是少之又少。

当夜,皇太极率百骑兵卒将追来的明兵杀得东逃西散,一路击杀到白塔铺后才收兵回营。与此同时,努尔哈赤命令诸贝勒领精兵驻扎于沈阳东门外的教场,众将官率大军屯于城内。翌日,雅荪被定罪革职。

八旗军在沈阳城内住了五天,修整兵马器械,准备进一步攻打辽阳城。我原已做好随军征战辽阳的准备,谁知这时军中忽然收到书信,信上只寥寥数字:“大福晋病危!”

这信一经皇太极念出,我第一个念头便想到葛戴,所谓“病危”只怕是她难产,也不知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

皇太极见我心急如焚,便让敦达里护送我回去。恰巧从沈阳掳获的人丁也需一同遣返都城,于是我俩充作押解官,打着正白旗的番号连夜马不停蹄的赶回界藩。

小白的脚力虽好,却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到家那日已是三月十九清晨,当我穿了一身戎装盔甲冲进门时,园子里打扫的丫头妈子见了我,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

我只当未见,一路往葛戴的屋子飞奔,才到廊下,便听见里头传来抽泣之声。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推门而入,恰好看见哲哲从葛戴的房里出来,正低头抹泪,满脸哀戚。满屋子的药味凝聚不散,我茫然的跨进门。

哲哲闻声扬起头来,惊讶的瞥了我一眼,缓缓转身:“你回来了?难道……爷也……”

“不,我一个人回来的。”我僵硬的将目光调向房内,绵帘垂挂之下,未见缟素白幔。我心头一松,还好,看来情况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糟糕。“到底怎么回事?”

哲哲哀痛的说:“贝勒爷前脚刚走,大福晋便发作了,痛了两天两夜,连汗宫的医官都给请了来……十二那日总算把孩子生了下来,可是大人却……”

我瞪大了眼,感觉心里被抽空了:“她……”

“医官说她心脉不好,这一胎胎位不正,分娩时耗尽了她的元气。所以……撑不了几天了,她心心念念的只是喊着爷,喊得人心都要碎了……我瞧着不忍心,这才拼着不敬之罪写了书信……”

我踉跄了下,心脉啊……那是她十岁那年为了救我,心口挨了孟格布禄一脚,从而落下的病根。

没想到,这次竟会因此生生要了她的性命!

泪意再也忍耐不住的涌起:“我……去看看……她……”

哲哲点头,我脚步虚浮的走进房里。

满室凄冷,两个小丫头跪伏在床前,葛戴无声无息的平躺在床上,脸白如纸,紧闭双睑,一把青丝绕在枕边……

她虚弱得好似一缕幽魂,我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喘息重了,她会突然在我眼前消失。

“葛戴……葛……”眼泪瑟地滴落,我轻轻执起她柔若无骨的手掌,哽咽,“是我……你醒醒……”

眼睫微动,她痛苦的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来,眸光黯淡涣散:“啊……格格……”她痴痴的望着我,忽然眼眸睁大了,欣喜的低喊,“我的格格!你终于回来了……奴才、奴才等得你……等得你好苦……”

“葛戴……”眼泪成串的落下,我压抑不住悲伤,失声啜泣。

“格格!格格……”她一声声的低唤,颤抖的双手捧住我的脸颊,慌乱的替我擦拭泛滥成灾的泪水,“不要哭……奴才知道错了。奴才……不该抢了你的八阿哥。他……嗯——”她身子一阵痉挛,手足抽搐,嘴里痛楚的逸出一声呻吟。

我吓得完全没了主张,慌乱的喊:“你哪里痛?葛戴……你……”

“格格……你为什么要偷偷离开?爷他……又要娶妻了,你可知道?若你在,是不是又要伤心得喝醉酒了?格格,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你……是不是不要奴才了?”

“葛戴……葛戴……”我失声痛哭。

她的神智根本没有清醒,听她说话颠颠倒倒的,似乎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我毅然离开赫图阿拉的时候。

“格格啊……爷他过得好苦,他又喝醉了,怎么办?格格,格格……奴才好痛啊!格格……你为什么那么狠心?你为什么要伤爷的心?爷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为什么……”

喊声逐渐低了下去,我捧着她陷入昏迷的脸,惶恐的大叫:“葛戴!你醒醒!你不能有事!”

“嗯——”呻吟一声,她痛楚难当的重新睁开眼来,定定的望着我,眼神凄楚哀伤。

我心如刀割,泣不成声。

“姐姐……是你吗?”

“是,是!是我!葛戴……是我!”

“我……我求姐姐一件事……只当我最后,求你一件事,你千万要答应我!”

“好。”

“我的孩子……拜托你……”

不待她说完,我已含泪拼命点头:“我必当视如己出,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她莞尔一笑,苍白的脸庞漾出欣慰的笑容,然后婉转低叹一口,缓缓抬起胳膊,伸手探向我身后。我茫然回头,却见房里空空荡荡,她所指之处并无一物。

“啊……爷,你来看我了么?我好欢喜……真的好欢……”

蓦地,那只手在我眼前猝然坠落,腕上的玉镯敲击在床沿上,玉碎镯裂,吧嗒裂成两截摔落在地。

我脑子里嗡地声,像是断弦的琴发出最后凄厉的一声低吟。

“主子……”

“福晋……”

两个小丫头的哭声汇成一片,哲哲闻声冲进门,奔到床前时“啊”地声低呼,呆呆站住,掩面落泪。

我颤巍巍的弯腰拣起那两截断玉,紧紧的捏在掌心。

“你放心……你放心……”我低声呢喃。

床榻上的葛戴了无生息的阖上了双目,然而紧抿的唇角微微上扬,淡淡的噙着一缕安祥而又满足的笑容。

我猛然一震,再难克制悲痛之情,伏倒床侧,放声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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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灵堂

连日的无休无眠,彻夜奔驰,体力严重透支的我终于在葛戴去世的打击下累垮了。

贝勒府内挂起了白幡,丧事冷冷清清的由哲哲全权操办着。因为前方战事未结,葛戴的灵柩暂时停放在房里,吊唁出殡等事宜都还得等皇太极回来再议。

我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后,勉强撑下地,只觉眼晕目眩。歌玲泽和萨尔玛小心翼翼的在两侧扶着,我如踩棉絮般飘飘荡荡的挪到了灵堂。未曾进门,便听得里头有个尖锐的声音扯高了在喧闹,我头皮猛地一阵发麻抽紧,一口气噎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去。

推门而入,只见灵堂前娥尔赫噙着冷笑,正对着自己的丫头不停打骂怒叱,小丫头跪伏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

哲哲面色铁青,连日操劳累得她人像是瘦了一圈,单薄的身子此刻站在彪悍的娥尔赫面前,越发显得轻微渺小。

娥尔赫一边打骂丫头,一边冷眼乜着一旁的哲哲,神情得意,姿态极度嚣张猖狂,骂得兴起一只左手甚至还时不时的在灵台供桌上猛拍。

我直气得身子狂颤,怒火直冲脑门,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竟是挣开两丫头的扶持,迳直冲了进去。

娥尔赫先是吃了一惊,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我已愤然抄起灵台上的一柄黄铜烛台,将底座狠狠的砸上她的手背。

娥尔赫杀猪般发出一声惨叫,右手捂着左手手背痛得弯下了腰。哲哲吓傻了眼,张嘴想喊,却是一个音也没能发出来。

“你试试……你试试敢再在这里大呼小叫!”我喘气,将烛台上插着的蜡烛拔掉,将尖锐的铜叉子对准娥尔赫,怒目而视,“容忍你不等于就是怕了你!你不过就是仗着有个了不起的老子罢了,你算什么东西?你莫忘了大福晋还有个大阿哥在,你胆敢在他额涅灵前放肆,等将来大阿哥大了,看他到时候怎么揭你的皮!你那老子能护得了你一辈子么……”

娥尔赫原还发疯般想冲过来跟我拼命,见我拿烛台对抵,先是一愣,再听我把狠话一激,竟是吓懵了,愣愣的呆了老半天,才哇地声破口大叫:“臭不要脸的老女人!你一个小福晋居然敢大言不惭的欺负到我头上,你不过就是仗着爷宠你,你难道还能专宠一世不成?”伸手一指灵堂上供奉的葛戴牌位,“这女人死了,你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的,不过是想借机讨好大阿哥……以前她为了讨好爷,把你供得跟她的祖宗似的,我要让你给打根绦子她都不许,就连使唤你丫头做双鞋垫她都拦着。家里白养着你,成堆的活都派给我屋里日夜上赶着做,敢情你才是主子,我倒成了奴才?我堂堂一等大臣之女,岂容你们这等下作女人骑到我头上——”

她厉声大叫,扑上来掐我,我原想侧身避开,无奈体力跟不上,竟是当面被她抓了个正着,勒住我的脖子猛掐。

慌乱间我手里的烛台失落,哲哲喝斥声不断在我耳边响起,可是根本无济于事,娥尔赫已完全失了理智。

意识凌乱间只听有人厉声大吼一声,紧接着死死卡在我颈上的十指松开,我缓了口气,向后倒跌。

有人在身后扶了我一把,我这才没摔个屁股开花。定眼一看,娥尔赫正被白盔披甲的皇太极暴怒的伸臂卡住了脖子。她双脚已然离地,表情痛苦的翻着白眼,双手抓挠,双脚不停踢腾。